风满楼_亦舒【完结】(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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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宦楣穿好衣服到书房,只见邓宗平与聂上游正在攀谈。

    她坐下来,乏力地说:"你们有什么话说?"

    宗平问:"你有无jīng神听一个故事?"

    "我已准备好。"

    宗平开始说:"十月十九日之前,有人动用公款,投资期货指数市场。"他的声音不徐不疾,丝毫不带感qíng,"这个人赢了一大笔,却忘记将公款填塞。"

    宦楣静静聆听。

    "十月十九日之后,投资者未能平仓的沽空期指合约达三万多张,夏市后指数再急跌百分之三十三,绝大部分买空卖空的jiāo易使投资者损失动辄超本金十倍以上。"

    宦楣浑身一震。

    聂上游按住她的手。

    邓宗平说下去:"这时候,为了赔还债项,有人制造了无抵押的大批贷款,不存在的借贷者户口,原来与银行董事有直接的联系。换句话说,有人动用为数更巨的公款来赎还私人债项。"

    宦楣听到这里,发狂似地奔上楼去。大叫:"宦晖你出来,你出来,你怎么对得起父亲,你怎么对得起父亲。"

    她蹲在楼梯上嚎啕大哭。

    她母亲过来把她轻轻扶起,"你爹快要回来,别让他看到你这个样子。"

    邓宗平低下头来叹一口气。

    聂上游正暗暗打量他,见他转过身来,连忙避开他的目光,他当然知道邓宗平是宦楣的什么人。

    当下聂君问:"你是否打算代表宦先生?"

    "不,"小邓答,"钧隆自有安排。"

    邓宗平自顶至踵打量聂上游,聂君觉得他的目光好比锋利的剃刀,暗暗吃惊。

    隔了一会儿,邓宗平终于说:"好好照顾眉豆。"

    他告辞而去。

    宦兴波在深夜时分回来,宦晖把自己反锁在房里始终不肯露脸,只剩母女两人迎上去。

    宦兴波头发凌乱,西装稀皱,神qíng并不激动,抬起头来,对妻女说:"他们出卖我,他们带宦晖去赌,我开除他们,他们便出卖我。"

    说完之后,他缓缓走回房间。每举一足,都像是有说不出的困难,这样一步一步挨上楼梯。

    宦楣躺在chuáng上,这才发觉,原来睡得着竟是这样幸福的一件事。

    不过也无关重要了,警方在清晨五点三刻来敲门,带走了宦晖。

    宦楣听见犬吠,知道有事发生。

    宦晖不肯开门,两条大汉用肩膀轻轻向睡房门撞去,便开了锁。

    他们着宦晖更衣,才发觉他还穿着昨日的礼服,揪着他的手臂,着他出门。

    宦楣捧起一只大花瓶掷向有关人等。

    清晨七时,邓宗平到警局去找相熟的朋友求qíng,把她带出来。

    "他们可以告你袭警。"

    "也已无关宏旨了。"

    "你母亲需要你。"

    "宗平,宦家是否已经完结?"

    "我并不是预言家。"

    "难道还需要未卜先知?"宦楣凄苦的问。

    "我们去吃一个早餐,跟我来。"

    宦楣连流质都喝不下。

    "事qíng刚刚开始,你不能就此垮下来,这种官司一拖大半年不稀奇,你要以抗战的心态奋斗。"

    宦楣不出声。

    "伯母的镇静使人担心,你要加倍照顾她。"

    邓宗平永远像小老师,永远。

    宦楣忽然说:"我yù偕母亲远离此地,到遥远的地方找一个偏僻的小镇躲起来以渡余生,我们将隐姓换名,没有人会认识我们。"声音渐渐低下去,因自觉理亏。

    邓宗平看着她,"就这样离弃你父兄?那比法利赛人还不如,在他们最繁华的时候,你难道不曾与他们共享富贵,你难道未曾以他们为荣?"

    宦楣含泪答:"对不起。"

    "我送你回去休息。"

    宦楣仰起头,眼里充满"陪着我宗平"。

    "我还以为你已经长大。"宗平说。

    宦楣苦涩地说:"现在再希冀有人接收我,简直是天方夜谭。"

    "你别看扁了人。"

    宦楣一时会不过意来,也没有心思去揣测他语里含意。

    自由在家里等她。

    "医生来过,伯母已经熟睡。"

    "自由,你过来。"

    两个女孩子一起坐下。

    宦娟说:"你现在回家还来得及,自由,没有人会怪你。"

    自由低下头,看着手心,微微笑,"是因为我不受欢迎?"

    "别胡说,这个宦家,已不是当初想迎你进门的宦家。"

    "我看不出有什么分别,除非宦晖不要我,否则没有理由叫我走。"自由语气十分平静。

    宦楣内心激动,握住她的手,"自由,谢谢你的支持。"

    自由轻轻说:"这是我的义务。"

    宦楣到书房去敲门。

    过了许久,宦兴波在房内叫她走开,他yù独自静静思考一些问题,连女儿都不想见。

    宦氏大宅忽然yīn云密布,宦楣开亮了所有的灯,仍然无法驱逐那股幽暗的压力。

    她取过车匙,同自由说:"我出去走走。"

    到了车房,才发觉是火红色跑车的锁匙,宦楣心中愁闷,正想发泄,坐上车子似箭一般开出来。

    下雨了,豆大的水珠打在车窗上,水拨迅速左右移动,宦楣没有将车子减速,驶上郊外公路时,有两架改装过的房车尾随她身后想超速挑战。

    宦楣把一股恶气尽出在他们身上,在大雨中将车身不住摇摆,故意不让后车驶上来,那两辆车见有反应就大乐,紧尾随,好几次把保险杠贴上来。

    但是宦楣的车始终与他们维持约一公尺距离,无论他们怎样努力,还是差那一点点。

    渐渐后面的车子发觉被耍,仍不气馁,死命地追,但宦楣已经不想再玩,转移排档,一踩油门,十秒钟内去得无影无踪。

    那两架车的司机惊魂甫定,才发觉能耐与技巧都与红车相差十万八千里,不禁傻在那里。

    宦楣把车子驶往聂宅。

    雨越来越大,水花四溅,跑车身矮,水几乎要涌入窗门,宦楣这才发觉她没有关好车窗,她半边身子已湿。

    她把车子驶进私家路,停在屋檐下。

    她长长吁出一口气。

    找到花盆下的锁匙,启门进屋,斟杯威士忌喝。

    聂君不在,她坐立不安,很难形容这种痛苦的qíng绪,五脏六腑像是转了位置,时间空间也十分混淆,她只会做一些基本简单的jiāo替反应动作,jīng神像是十分麻木浑饨,因为她不累不渴不饿,但又像十分灵敏,因为一点点小事都会使她跳起来发抖。

    她蜷缩在沙发上,希望永远不会有人找到她。

    茶几上的电话响起来,她吓得把头埋进坐垫里。

    录音机自动把电话录下来,又告熄灭。

    宦楣从来没有这样害怕过。

    想到父兄的命运,她的背脊爬满冷汗,不由她不用手掩住面孔。

第七章

    "眉豆,眉豆你在屋内?"

    宦楣如遇到救星,立刻站起来。

    聂上游脱下湿漉漉的雨衣,"我找你呢,刚听到宦晖的消息。"

    宦楣低下头。

    "来,让我服侍你。"

    "慢着,上游。"

    "你有话要说?"

    "是的。"

    "我在听。"

    宦楣叹口气,神qíng如一只受伤的困shòu,她发了一阵子呆,才能开口:"当我很小很小的时候,心爱的洋娃娃被宦晖摔在地下,跌破面孔,我就觉得,这是世界上最坏的事qíng,于是置一切不顾,痛哭数日。少女时代,因男朋友离弃我,感觉似被刀分割,痛不可当,于是又想,这分明比死亡还要可怕。之后,又经过长时间的寂寞空虚,无论身边有多少人,无论场面多么热闹,仍然觉得无味孤清。"宦楣哭了。

    聂上游递手帕给她。

    他的目光落在电话机上,发觉小红灯不住闪烁,表示有留言待复。

    聂上游不动声色。

    宦楣呜咽地说:"现在我才知道,那些琐事比起今天,不值一哂,我实在不认为我熬得过这一次。"

    "眉豆,你认为严重的事qíng,社会司空见惯,请振作一点,"他把电话cha座拔出来,"我做了龙虾汤,我们吃了再说。"

    聂君走到厨房,轻轻掩上门,装好电话,按下掣,听留言。

    "翼轸,请复总部,急。"

    聂上游立即拨电话号码,一连十四个数字。

    电话接通了,他报上名去:"翼轸聂上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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