风满楼_亦舒【完结】(2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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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知要隔多久才会习惯。

    宦楣用力揉着额角,人倒是痛醒了。

    邓宗平与她母亲在客厅谈话。现在她私人活动面积骤减,一推门出去,就可以听到客人的声音。

    邓宗平说:"……不会的,伯母。"

    "我决定陪伴宦先生,他在哪里我就去哪里,这样,眉豆就自由了。"

    宦楣听了母亲的话,不知怎地,背脊凉飕飕,只觉不安。

    宗平一抬头,看见宦楣,连忙站起来。

    宦太太说:"你们慢慢谈,我出去一会儿。"

    "母亲,你去哪儿?"

    "我出去打探打探。"

    宦楣见有女佣陪着,只得任由母亲出门。

    她转过身来,"客厅或房间,只有两个地方任择。"

    "那多好,终于同每一户人家一样了。"

    宗平声音里虽然没有幸灾乐祸的味道,宦楣听了,一样觉得难堪。

    "据我所知,艾小姐已经出去了。"

    "你知道得真不少。"

    "有人已经掌握线索,你有没有发觉,自今日起,门外已经撤消监视。"

    "宗平,你从来不肯给我一点点好消息。"

    "眉豆,事实如此。"

    "你太没有人qíng味。"

    邓宗平侧起耳朵,"你房内的电话在响。"

    宦楣霍地站起,奔到房内去听,一颗心几乎自喉咙里跳出来。

    聂上游的声音:"你现在马上出门,乘车到山顶缆车总站等我。"

    宦楣取过外套,对邓宗平:"请送我到山顶去。"

    宗平看着她不动。

    "宗平。"

    "伯母说得对,他们利用你这个弱点,指使你像一只没头苍蝇似乱扑,根本不予你机会适应新生活,眉豆,如果你听我的话,坐下来,以不变应万变。"

    宦楣叹一口气,拉开门下楼去叫街车。

    宗平却又在她身后追上来。

    两人到达山顶的时候,大雾弥漫,视野不足两公尺。

    宦楣焦急地奔向缆车站。

    "眉豆。"

    她猛然转身,只看见聂上游的上身,他双腿被雾遮盖。

    "是什么消息?"她迎上去。

    白雾被她推开,又在他俩四周合拢,整个山顶,仿佛只剩下两个人。

    聂上游脸色凝重,他握住宦楣的手。

    刚在这个时候,邓宗平拨开浓雾赶上来,低声喝道:"放开她。"

    聂上游双目炯炯,瞪着他的敌人。

    "你一手安排这个困境,"邓宗平指着他,"陷害宦兴波父子,牵着宦楣的鼻子走,居心何在!"

    聂上游冷冷看着他。

    邓宗平一生从未试过如此失态,他竟按捺不住,踏前一步,打脱聂君握着宦楣的手。

    聂上游本能反击,反手推向邓宗平,使对方退后三步,然后顺手把宦楣拉至身后。

    邓宗平叫出来,"眉豆,过来,不要受他威胁。"

    宦楣忍无可忍,"两位先生,请给我一点面子。"

    雾大湿重,三个人的脸面上已经凝着水珠。

    宦楣说:"请你俩稍加控制。"

    邓宗平仍然指着聂上游,"有话快说。"

    聂君非常讽刺地说:"邓先生,这里不是三号法庭。"

    邓君自有他答复:"我迟早将你这种人绳之于法。"

    "够了够了,"宦楣恳求,"到底是什么消息?"

    聂上游看着他,"你愿意让他知道?"

    "是。"

    "好,眉豆,请你节哀顺变,宦兴波先生已于三小时前病逝异乡。"

    连邓宗平都呆了。

    宦楣胸口中央犹如挨了重击,退后一步,脚步飘浮。

    聂上游扶着她,低头无言。

    宦兴波最后一句话是"我罪不至此",聂君不敢告诉宦楣。

    过了半晌,宦楣像是缓过气来,轻轻问道:"他有没有痛苦?"

    "没有,弥留时间很短。"

    "有没有要求见他的亲人?"

    聂上游摇头。

    宦楣抬起头,非常困惑,"但是父亲一向最爱我们。"

    聂上游不能回答这个问题。

    宦楣仍然用很细小的声音说:"我想回家,我觉得冷。"

    邓宗平恢复镇定,"我送你走。"

    宦楣像没有听见,又问聂上游:"他真因病过身,抑或有其它原委?"

    邓宗平冷冷说:"我肯定如果宦先生留在本市的话,他会仍然健存。"

    聂上游脸上浮起一层黑气。

    邓宗平自喉底哼出来:"请记往自古邪不胜正,眉豆,我们走。"

    眉豆忽然甩开他的手。

    "你们走,我要在这里多留一会儿。"

    她走向雾里,冉冉消失在白雾中。

    宦楣忽然之间清醒了,到今天她才肯承认,一切都是事实,这不是一个噩梦,她不会醒来,她要活下去。

    真没想到没有与父亲话别的机会,原本以为他会为女儿主持婚礼,还有,再为女儿的女儿主持婚礼,最后在女儿的女儿的女儿陪伴下寿终正寝。

    有些人的生命剧本犹如一本写坏了的小说,上半部开始得轰轰烈烈,引人入胜,满以为不知有多少丰富奇趣的qíng节要跟着出场,但没有,到后来,销声匿迹,呜咽一声,就告结束。

    宦楣靠在水门汀栏杆上,想到父亲,神色温柔而凄怆。

    她不记得他有什么特别嗜好,他惟一兴趣是做生意,他不算懂得享受,对生活要求也并不高,成功的时候,他会有极短一刻的踌躇满志,最多三两个小时以后,他又再去为下一个计划努力。

    很难说他快乐抑或不快乐,更加难说他满足抑或不满足。

    宦楣在山上站了大半个小时,沾湿了衣襟,才回头往原路出去。

    有人叫住她,"小姐,要车?"

    是聂上游。

    邓宗平的工作忙,想必已经赶下山去办案。

    宦楣坐聂君的车子下去。

    她与他商量整个下午,决定了几件大事。

    宦楣知道,聂君为她担着极大的关系,这一点非宗平可以了解。

    三天后,她出门去把父亲骨灰迎回来。

    在飞机场接宦楣的是许绮年。许在外地读到报纸,震惊悲伤,不想继续旅程,于是结束假期,赶回来与宦楣会合。

    许绮年失声痛哭。

    借宦楣回到家中,她已经双目红肿。

    宦太太迎出来,神色并不见得特别悲切。

    许绮年起了疑心,问宦楣:"你是怎么对母亲说的?"

    宦楣不出声。

    宦太太对许绮年说:"眉豆要找工作呢,至要紧岗位上有可靠的年轻人,你说是不是?"

    许绮年瞪着宦太太,忽然看出端倪来,她霍地转过身子,惊问宦楣:"宦太太这个qíng形有多久了?"

    宦楣垂着双目,浓眉重重压着长睫,没有答复。

    "眉豆,回答我。"许绮年的神qíng绷紧。

    宦楣终于低声说:"医生讲,这是她保护自己的一种方式,她不想知道,不想看见,心里面就gān净。"

    许绮年一呆,跟着奔进宦楣的房间里,伏在一角,号啕大哭。

    宦太太诧异的说:"她怎么了?"

    "她心请不好过。"

    "早点嫁人,什么毛病都没有。"宦太太下结论。

    "只怕披上嫁衣事更多。"

    宦太太叹一口气,摇摇头,回到房间去。

    宦楣搭住许绮年的肩膀,"不要难过,我母亲一切正常,只是对时间空间有点混淆,对最近家中发生的几件大事,她只有一个概念,有时记得,有时不,因此抵消绝大部分的痛苦。"宦楣停了一停,"难道,你不想像她?"

    许绮年呜咽问:"宦晖呢,他知道这一切没有?"

    "我不晓得。"

    "你劝他回来吧,接受事实,总有一天可以重新做人,逃亡在外,生生世世不得安乐。"

    "我不知道他在何方。"

    "眉豆,我小觑了你。"

    "有一件事qíng,真是当务之急。"

    许绮年擦gān眼泪,"是,我知道。"她打开公事包,取出几份资料。

    都是市面上适合宦楣做的工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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