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烛寺佳人录_乌鞘【完结】(3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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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不……不是的,不是你的名字不好,是那首诗,凌大人念得那个……是当年重华台夜宴我写的……”

  唐云羡愣了,“我师父拿你的诗给改名字?”

  “这诗细读其实粗陋极了,是我小时候不懂事写的。”清衡让这巨大又奇妙的巧合弄得有些不知所措,她曼声道:“那时太后还是皇后,圣上病重,她独自主临重华台夜宴,野心人尽皆知,命群臣携家眷前来也无非是想广立威仪。按照往年的常俗,原本赋诗赏月该是朝臣所作,再由监书令记录成册。直到那一年太后独自主持这样的大宴,她非但不让群臣赋诗,反而让他们的家中的女儿来登台咏月。”

  “她这样是想借着抬举女子的地位替自己立威,再加上……”唐云羡冷笑两声,“这么多出身卓越的女孩,怎么也有几个能去玉烛寺替她卖命。”

  清衡眼帘垂低,轻叹一口气,“是的,可那时并无人意识到,大家只觉得太后离经叛道,一些心中明镜的朝臣是敢怒不敢言,另外一些且盼着这样的时机,还有的以为这是太后要给太子择妃,跃跃欲试。我父亲其实并未想那样多,他是个孤高傲岸的人,除了忠君爱国以外便是以教养出哥哥与我为荣,他没有什么私心,只是觉得才华和抱负偏要让人知道才算不负,于是也让我试试看。”

  清衡在雨中站起身,她看着雨雾弥漫的湖面,黏滞的潮气像是会被她邈远的目光穿透,唐云羡不自觉也抬伞站直了。

  “流火星天畔,重华瞰帝乡。孤云惟我羡,敢覆月明光。”清衡轻声念出了完整的诗句。

  “你不是第一名都对不起我的名字……”唐云羡觉得这诗不像清衡自己说得那样不堪,她不善文辞,但也能领略其中的意味,“别人一定只是单单咏月,可你写的是看起来扫兴但又不拘一格的流云,在大家登高赏月的好日子竟然敢遮住月光。太后这样的人听到这首诗,一定是觉得很合自己当前的心境抚掌称快。”

  许久,清衡才缓缓开口,“这些年我常常会想,如果我不是那一日咏月夺魁的人,如果我没有出这个风头,会不会我的家人就不会遭难,我父亲母亲不会枉死,我哥哥不会惨遭折辱而亡,我自己也能继续原本的生活,和我的家人一起过平安恬淡的日子……”清衡这样克制的人,眼泪也隐忍到极限才溢出落下,手页捏成了拳头,安静平和如她也会恨,恨自己,恨太后,恨这世道无常夺走原本属于她的一切,唐云羡没有感同身受,但能理解这份恨意的深切。

  “太后曾经对我师父和其他一众玉烛寺人说过,她要为天下女子开先河引荣光为不可为之事,她真正是怎么想的我不知道,但我只知道,她人往高处走最先□□戕害的就先是天下女子。当年玉烛寺众人除了愿意追随她的,大部分都没有选择被强迫留在暗无天日的地宫,有些还被害得家破人亡,无从选择。到头来,荣耀只属于她自己,但苦难却要旁人来背负,她比曾经掌权的男人践踏天下女子还要更狠更毒。她做这些,不都只是为了她的权位铺路么?真是笑话。”

  唐云羡很少这样激烈地说话,哭着的清衡也震得停下,呆呆望向她,张了张嘴却一个字也没说出口。而她拿出手帕抹掉沾在清衡微红眼下的泪水,“我们谁得走狗都不当,谁得恩典都不要,手握权力之人的话,也都不会再信。”

  像是雨穿透伞滴落在了心上,清衡浑身一震。唐云羡的语气从铿锵到沉静,但其中的孤清的狂妄却一点没变。唐云羡和她们都是不一样的,如果说她们三人都被玉烛寺害得失去一切,唐云羡却是因为玉烛寺从无到有几乎得到一切,要是太后仍在玉烛寺不灭,她注定走到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地位。可她不再像当年那样为了一顿饭什么都肯做,凌慕云真的把她教成了“孤云惟我羡,敢覆月明光”的孤寒桀骜,品性高卓。

  清衡的父亲曾在幼时教导过她,所谓尊上明者不单是文韬武略垂衣拱手,更要知人所痛、晓人所忧。

  在她所活所见中,唐云羡是第一个有此见识之人。

  “别人和我说这样的话,我不相信,但我相信云羡你,你不会辜负我们。”清衡如拨云雾,破涕为笑。

  “我不会。”唐云羡也舒展一笑,“用了你的诗当名字,当然不能让你失望了。”

  “其实都是巧合,凌大人当时连我的名字都没记住。”清衡笑着摇摇头,“还有她用掷铜钱来决定你的命运,到头来也是巧合。”

  唐云羡拿着绢帕的手缓缓落下去,“不,不是的。”她的笑容从脸上褪去。

  清衡不明所以,茫然地望着她,“什么不是?”

  “我师父死前对我说,其实那个铜钱是国泰民安那一面朝上。”唐云羡顿了顿,听不出她声音里的悲喜,“她说我的人生是她擅自决定的,让我恨就恨她,别恨命运。”

  清衡没有想到会是这样,怔忪望着唐云羡,下意识握紧她的袖口。

  “其实我一点都不恨她,在玉烛寺跟在她身边,恐怕是我这些年最安逸舒适的生活了,但也是她教会我,安逸和舒适不是一切,人不能只为了一口饭活着。”唐云羡收回手帕,“我谢她还来不及,师父真是傻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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