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个时候,这个情形,这人出现的实在不是时候,跟别提还轻轻哼着一听就不是好来路的靡靡小调,在马上摇头晃脑。而那马像比主人还醉,四只蹄子从街左飘至街右,再乱踏着回来,忽快忽慢的,没走多远就被路过的禁军发现拦下。
“站住!帝京今夜宵禁不得出行,来者何人?下马回话!”
一队禁军都按下刀柄预备拔刀,马上的人这才知道怕了,酒似乎也彻底醒了,恨不得是滚下的马,跌跌撞撞朝带头的卫戍长鞠躬行礼,禁军带着的灯笼照亮了那人,原来是个文质彬彬的少年郎,他面容清朗,长眉似裁,只是喝了酒,脸颊和唇都红得像涂了胭脂的女人狠狠亲过,“军爷,这是在下的腰牌。”他自怀中拿出夜里也泛着光的金腰牌,卫戍长接过来一看,刚才的气劲像抽走了一半,蛮横的语气竟缓和了许多,“原来是太府寺少卿徐君惟徐大人,敢问一句为何夜行?”
隐在一旁高枝茂叶的悬铃树后,唐云羡听到这个名字心中一动,微微侧头去看,刚才还趾高气昂的禁军卫戍长这时正猫着腰朝徐君惟行了个礼。
太府、司农、大理三寺乃是朝廷上下最无人敢惹的衙门,司农寺管天下粮仓,大理寺掌国法刑罚,太府寺最为阔气,上监皇家库藏,下纳贸易课税,更重要的是负责着官员俸禄,哪个瞎了眼的敢惹太府寺的二把手?
可徐君惟嘿嘿一笑,并没因为刚才的厉声质问气恼,俊逸的脸上满是随和的从容,“太府寺卿洪大人今天迎他的第七房小妾进门,做属下的哪能不赴宴,哪能不高兴,哪能不贪杯……不过,这好端端的怎么突然宵禁?”
卫戍长压低声音说道:“圣上遇刺,城门均已封落,大小官员明日必须觐见,我们奉了上谕严禁各位大人和贵人们走动,等到明天一早,再送各位入朝。”
“好说,好说……”徐君惟听了是皇帝出事,也收回了笑,“我住的地方离这里不远,我们走就是了。”
徐君惟重新上马,脚步已没了刚刚的虚浮,他揽住缰绳将挥未挥之际,陡然抬头。
极高的苍白院墙里探出茂密的悬铃树,滚圆的果实吊在叶片下在无风的夜里一动不动。徐君惟眼中迷蒙的酒劲儿像是一瞬间被夜风拂去,只留一丝锐意,他转头向卫戍长问道:“这里是……”
“是长公主殿下代发修行的枯荣观。”
“这样……”徐君惟略微思索后拍了拍马脖子,边骑边又回头看,“怪不得养得起这样昂贵的名木。”
马蹄和脚步声渐渐远了,唐云羡靠在树后等声音彻底消失才起身。刚静了没一会儿,声音却从院子里传了出来,她只得绕过树的另一侧,暗中探看是什么人和她一眼大胆半夜闯进了长公主的地盘。
“长公主殿下可休息了?”
“没,师父和清衡师姐在后殿。”
说话的黑影也穿着禁军的甲胄,回答他的是个声音脆脆甜甜的小道姑,七八岁年纪,眼睛在夜里溜溜转转,可能是熟悉,话语里还含着笑意,“师父不让人打扰,你一会儿再去。”
“不行,一刻也不能等!”
唐云羡跟着那人往正殿去,再跃上枯荣观后殿的黛瓦,双足无声,她还是先到一步。
枯荣观后殿,这是月圆前最后一次祝祷,清衡跟在师父身后,沿着桃枝沾水洒地的湿痕亦步亦趋,大殿砖石灰冷平滑,未干的脚印环绕在她们身后,绣着金色经文的雪白帷幔随风起伏,香雾飘摇而上消失无踪。
她忽的在师父身后停下脚步,举头望向殿顶,侧耳细听却什么都没听到。
“清衡,专心。”
“是。”清衡低头,心里却还是犹疑,忍不住又抬眼看去。
这时,有人推门而入,道童领着一个禁军打扮的人行至安朝公主面前,这里在祝祷时禁止进入,可公主并没责备来人,而是把净水瓶递给清衡,等他发话。
这位禁军虽没见过清衡,但看她素容沉静,气度高华貌若仙子不似一般道姑,便知她是那位传闻里长公主唯一的弟子,也不再避忌,直言道:“是皇上,皇上遇刺了!圣体受伤,虽然性命无碍,但出事时是贵妃伴驾,她替陛下挡了一击,伤势颇重。帝京已然戒严,刺客并未捉到,也不知是何人所为,陛下密诏公主进宫,请公主即刻动身。”
已经代发修行多年的安朝长公主更喜欢别人称她隐未真人,这是她皇兄七年前初登大宝时所赐的尊号,两人同为贤妃所生的兄妹,相差三岁,在昔日太后乱整时期艰难扶持,不似那些平常的皇家兄弟姊妹般疏离,甚是亲厚情真,听说皇兄遇刺,安朝长公主不复刚刚的沉静,关切之情溢于言表,她命清衡留下,自己则跟随来人踏着夜色走出了殿门。
公主离开,枯荣观就又回到方才夜的静谧里,清衡从后殿出来走回自己的房间,唐云羡坐在屋顶的阴影里叹了口气,心想已经七年了,七年里功夫也没有个长进,还是没办法发现她,真的弱。
她看院子里没人,也站起身来。
马蹄声像噩梦里追赶着她一样突然出现,唐云羡像在盛夏里被冰凉的雪水当头淋下,额角生汗,她重新缩回阴影,紧盯着墙外马蹄声越来越响的方向,黑潮一样的禁军从暗处浮现,他们都骑着通体漆黑的高傲骏马,身着黑甲,马佩硬弓身带纤细锋利的直刀,沉默着包围了枯荣观。
52书库推荐浏览: 乌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