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云羡,谢谢你。”长公主抬头一笑,尽管苦涩,但却十分温柔,“你这样说,是因为自己体会过吧,让你用自己痛苦记忆换来的经验安慰我,你师父一定怪我不但没有好好照顾你,却还给你平添烦恼。”
唐云羡也微微笑了,“她不会,师父会怪我不懂人的感情,就知道瞎说大实话。”
长公主终于舒展笑颜,她今年三十有二,姣好的容颜不熟双十年华的少女,笑容展露更有天成的高风懿范。唐云羡觉得清衡再长几岁大概就是这个样子,她们才是真正的师徒,像得很,哪像自己和师父,仿佛是被命运硬绑在一块。
从太液池到泓光台只有水路,趁着黄昏未灭,天尽头的明亮还是能照得晃眼,撑船的太监早已将宫舟停靠在岸边风雨亭下的码头,安朝长公主说让自己的弟子去替自己取些落下的东西,一会儿她再单独坐船过来,司掌此次芳宴的管事太监忙答无妨,陛下也还未到。
泓光台与岸边往来的宫舟有十几个之多,这次赴宴的都是近枝的皇族与平日里与公主交好的公卿世家,五十余人不多,但也绝对不少。长公主刚刚步上泓光台便看见一袭深绯色朝服的徐君惟正和人说话,她看见熟人,立刻和别人先告辞,来到长公主面前。
“长公主殿下。”徐君惟没有像平时那样随意左一句公主又一句公主得叫,先是规规矩矩行礼,然后抬头一笑,比年轻的公卿更像富家子弟。
不等长公主回答,太监远远喊着御驾亲临,所有人都乌泱泱跪了下去。
黄昏正在最末时,天空云层稀疏和浓密交叠,霞光染过深浅不一,红得潋滟四散,变幻莫测。
最近帝都是多事之秋,又有几起刺杀围绕着宫闱,泓光台被整装披甲的禁军围住,禁军们严阵以待,背对着令人心醉神迷的宴席,警惕得看向四周,秦问就在帝座附近,他身后是十二人一队的护卫。
天黑下去的时候,泓光台四围掌灯,金灿灿的光照亮整个殿宇和周围清澈的水域。
灯火通明时,一声清越曼妙的鸟鸣忽的略过水面,徐君惟正在祝酒,她手腕一顿,只有一瞬,随后将玉盏中的琼酿一饮而尽。
丝竹声从泓光台最远端飘来,第一轮祝酒结束,长公主挨着皇帝坐在右下一阶的锦塌上,低声说道:“其实哥哥不必为我这样铺张,贵妃她余毒未销还在修养,哥哥也没有心思在这陪我庆生饮酒。”
“是两回事,你的生日年年都在这里过,今年又有什么好例外的?刺客越是嚣张,朕与你就越不能怕,难不成让那些太后的余党以为我们投鼠忌器么?她活着的时候我们都没有怕过,死了更无须忌讳。”皇帝说了“我们”二字,长公主也笑了。
“今年长公主芳辰布置倒是很像先帝在时。”
下座的鸿胪寺卿是一位两朝老臣,他这样说着朝上位拱手,皇帝示意他继续说下去。
“臣还记得长公主五岁那年,也是在这泓光台夜宴,公主殿下活泼好动,喝了先帝的御酒,昏昏沉沉掉进了太液池,还是陛下最先发现跳入水中救起。”
皇上和长公主相视一笑,众人也都笑出了声,开宴的拘谨和恭肃消失无踪,一些皇族的老者和贵族们纷纷表示的确有这件事,皇上也笑着说道:“朕后来高烧病了小半个秋天,小妹倒是倒头睡了三天后什么事都没有,醒来就跑到朕床边哭,非说要是朕真的死了她就再跳回太液池里,谁劝也不行。”
长公主一向端庄持重,听到自己当年的傻事,清雅的面容竟也浮起薄薄的红晕,“哥哥……”
天家的手足本该是最凶险的关系,然而皇上和长公主却与一般人家说笑的兄妹全无区别,温馨仿佛在宴席间融化开来,皇室的其他子弟也纷纷叹气小时候与皇帝和长公主的趣事,气氛松缓得不可思议,但他们所谈的内容也都是太后掌权之前,只有在那之前他们才有轻松的话题可以当做笑谈。
徐君惟在这样轻松的氛围里假装随意假装得很累,她耳朵使劲儿想去听丝竹和笑声外的声音,却什么都听不到。
“不是说竹哨声音能传很远么……怎么还是没有动静……”她又喝掉一杯酒,琼酿是由梨子和槐花所制,清甜芬芳,酒劲不浓,徐君惟酒量很好,她可以拿这种酒当水喝。
“徐大人是紧张吗?”
熟悉的声音从邻座传来,徐君惟喝到一半的酒吐了出来,她惊慌地看着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在自己旁边的时平朝,连连摆手,“没有没有……今天虽然是要有大事,可都没有见到你紧张。”她顺口一说就是实话,时平朝也笑了,“徐大人,上次带你去枯荣观时失礼,狠狠得吓了一次,其实不是我存心报复,只是你当时非说我是要来情杀,但唐姑娘让我尽快带你离开,我万不得已不想耽误时间才出此下策,还希望多多见谅。”
“好说,好说,要是你没被小唐打死,以后说不定我们还是一家人呐……”徐君惟赶忙套近乎,她刚才紧绷的情绪也松缓不少,自从意识到时平朝已经知道自己是女扮男装,她觉得人生的最大危机已经消失了一半,至少不会被当成奸夫残忍杀害。
一个人影从徐君惟和时平朝面前走过,一直走到长公主身后站好,他们一起看了过去,那人一身枯荣观的女道士装扮,恭敬地施礼,皇上还在与其他人聊得兴起,只是摆了摆手,于是穆玳和长公主对视一眼后点了点头,站在了唐云羡本该站的地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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