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今往后,你就是玉烛寺卿,你比为师幸运,你自由了,可以不必活在忠诚和良心折磨的夹缝里,不知道今夜过后,像你一样能活下来的女孩还有多少,云羡,保护她们,做一个玉烛寺卿真正该做的事情,而不是像我,不忠不善,苟且偷生枉为人……”
凌慕云说完笑了,懊丧和悲哀第一次占据这双好看的眼睛,“其实,铜钱朝上那面是国泰民啊……”她轻轻摇头,最后的气力化作喟叹,“快逃吧……”拂过唐云羡脸颊的颤抖手掌留下一片刺眼的红后,垂在地上,一动不动。
这是凌慕云留给她的最后一句话。
唐云羡来不及思考这句话的意思,靠在她怀中的躯体彻底失去了呼吸,毫无预兆的变故让她陷入从未有过的惊慌,但她还是按照师父的遗言将红烛令写下传递出去。
火烟出现在地宫,大部分的玉烛寺人都已然派遣出去,地宫里剩下的都是还未出师的女孩。
“出了什么事?”
苏蕴闯进唐云羡的房间,她也笑不出来了,谁都知道大难临头,可当看见唐云羡在凌慕云的尸体前落泪时,她才明白这场灾厄之大比想象来得更无可阻挡。
她们对视一眼,唐云羡还没来得及擦干眼泪就被苏蕴一把从地上揪起来,“先跑再说!”
火势四起,红光吞吐着求救和喊叫,刀兵之声不绝于耳,禁军放火后拦住要道,过则杀之,唐云羡和苏蕴想从密道逃脱,却发现密道口也塞满了正准备点火的干柴,苏蕴拉着唐云羡往回跑,却被唐云羡反身拽住,“这里离后厨近,拿水来把柴泼湿,点不着可以拖延时间,回去的话只有死路一条。”
苏蕴点点头。两个人一人提着两桶水淋湿堵路的干柴,外面的禁军发现柴火无法点燃,干脆攻入,她们二人的身手在玉烛寺也算顶尖,披荆斩棘一路地上已都是禁军的尸体,可湿了的干柴还是能熏出浓烟,渐渐谁也喘不上气,她们突出重围时才发现,天已经黑了,唐云羡时隔七年第一次重新见到月光。
夜色沉郁,冷月凄迷,她们的自由在生命面前并不太重要,夺路狂奔的两个人从密道的血路逃出,两人都受了伤,向北一路来到帝京的绵绵翠山之间,这里寂静无声,和方才如同两个世界。
两个十三四岁的少女只得躲避此处餐风露宿,找一处巨石遮挡夏末初秋已经开始微凉的晚风。
唐云羡劈断竹子再用苏蕴的匕首短剑削平成竹筒,打来清冽的溪水,“喝一点。”
苏蕴一直靠着石头抱膝而坐一动不动,她好像变了个人,整张脸在浓郁的阴影里什么也看不清,她接过水只舔了舔,又摇了摇头,“我喝不下。”
唐云羡把自己的水一饮而尽,她又想起了师父,方才搏命的危急关头什么也感觉不到,但这里太静了,静的悲伤涌上心头都没有其他的声音来打扰。
天翻地覆的速度太快,两个人都在巨大的震撼面前败下了阵,凄惶的天地间再也没有她们可以栖身的地方了。
“云羡,你甘心么?”
许久,低着头的苏蕴终于开了口,但她这样一句,唐云羡却觉得十分陌生,好像不是自己认识多年的爱笑的朋友。
“你如果心里难过,就对我说,虽然我也难过,但这里太安静了……”唐云羡不会安慰人,在地宫里,她一直都是被苏蕴安慰的那个。
“我们是多么微不足道啊,权力的更迭从我们身上碾过,在上面执掌风云际会的人甚至不会感受到颠簸,我们是为了当做别人野心的垫脚石才来到世上的吗?”苏蕴终于抬起了头。
唐云羡愣住了。
这张总是带笑的脸原来不笑是这个样子的,不但不笑,怒火像在黑暗的瞳仁里烧滚,烫得唐云羡微微一震,让她害怕的还有这句话里肃杀的意味。
“我从来也没想过自己是为什么活着。”苏蕴看向了唐云羡,“但至少我知道,我一定不是为了成全别人才喘得这口气。”
“我们当然不是。”唐云羡抓住苏蕴沾血的袖口,“我们自由了。”
苏蕴摇摇头,“我不想要自由。”
“你想要什么?”
“我想要那些……让我们尝到今天这样命运被迫翻覆滋味的人,也尝尝同样的感觉。”苏蕴的语气并不是很强烈,她好像在说一件极平常的事,可字字句句听来都胆寒心颤,唐云羡愣了愣,“你要为玉烛寺复仇的话,那些被玉烛寺杀了的人又找谁复仇?谁又会找你来复仇?你的性命比这些事都重要,别去把丢掉的枷锁再自己戴上。”
苏蕴微微一怔,唐云羡的话也让她意外了,“你总是这样,看起来平平静静,但其实心里什么都想过了,有了答案也不说出来,连自己的朋友也不说。”她忽然笑了,又和从前一样,但和笑意一同搅浑在眼里的还有悲伤,“可你有没有想过,这样屈辱的活着对我来说,和死了又有什么区别呢?”
“我们已经走到旧日子的尽头了,再往前走一步就是另一段开始……”唐云羡忽然想起师父在七年前走进地宫前对她说的话,轻声说了出来,“不要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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