铭心刚想调侃他目光浅窄,看到门外人影一闪。
卓元华站门外踌躇,旁边还有元心。
图书室里忽然挤满了人。
元声先开口:“元华,你不想回去就不要走,已经成年,海阔天空,大可自主。”
咦,是家庭会议吗,铭心不便cha口。
元华却没有反抗的意思。
“咄,大不了脱离家庭。”
元华终於说:“我自愿回去。”
“这样一来,你更加没有自由。”
元华苦笑:“也许我需要的不是自由。”
元声握住她的手,“先争取自由,你才会知道你要的是甚么?”
元华看着大弟,“我害怕。”
“怕甚么?”
铭心也想听。
元华的声音轻得像游丝一样,“外边,天那麽高,地那么大,我没有收入,我不僮煮饭收拾……”
铭心发岂,卓元华拥有一切,却欠缺勇气。
元声犹自劝大姐:“你看夏铭心不是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你也可以。”
“她——”元华的口气像是把夏铭心当另外一种生物。
铭心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
这时,管家进来说:“元华,你来看,还需要收拾甚麽。”
元心陪姐姐到楼上去。
元声惆怅,“大姐实在太懦弱。”
铭心仍然不置可否。
元声责备:“上尉,你应该拔刀相助。”
“回家休养也是好的。”
“你知道甚麽,”回去等於禁足。”
“你不是一直反对元心竟夜不归吗。”
“元华不同,自从母亲去世後她一直jīng神恍惚,治疗过一个时期。”
铭心明白了。
“你呢,”他转过头来,“你可为生活担心?”
“任何人都会感到压力,可是天无绝人之路,读书有奖学金,毕业後找工作。”
“你不怕跌倒?”
“怕!多痛多丑,可是有甚麽办法,只得跌倒爬起。”
“讲得好。”
听到这番话的还有卓元宗,他刚刚经过门口。
下午,元声出去办事,铭心走到花园,看到他用水彩写生。
刚想退下,元宗却说:“愿意做模特儿吗?”
“我?”
“是,请坐到石凳上,半侧着身便好。”
铭心索xing背着他。
她说故事:“某位太太,家中一直悬挂一幅祖父母的老照片,一日,镜框脏了,她除下拭抹玻璃,谁知镜框底面跌开,她发觉底层三夹板朝里一面是张油画,画很丑,她好奇,拿到古玩店去鉴定。”
连卓元宗都好奇了,“是一幅名画?”
“是,是一幅值五十万美元的勃拉克,那位女士不劳而获。”
“真值得庆幸。”
铭心忽然提醒他,“今晨,你彷佛有话要对我说。”
“我已经说了。”
铭心问:“不是要解雇我吧。”
卓元宗不动声色,这个女子冰雪聪敏。
他只答:“你太多心了。”
“我并非一个多嘴多事的人。”
“看得出来。”
片刻,铭心觉得肩膀有点僵硬,她问:“可以动吗?”
“画好了,请你指教。”
铭心过去看,只见蓝色调子水彩画内的她孤零零坐在石凳上,四周围嫣红姹紫,可是画中人却无限寂寥。
铭心吃惊,真没想到她如此孤寂,卓元宗捕捉了她该刹那心绪。
“怎么样?”
铭心不语。
“下次,希望可以画你的正面。”
“你也弹小提琴?”
他意外,“噫,我关在储物室内密练也被你听见。”
铭心笑了。
她拍拍衣服,回到屋内。
鲁妈正在cha花。
她说:“大小姐要回去了。”
铭心点点头。
“元华自幼聪明,所以多烦恼。”
铭心不出声。
鲁玛说下去:“似我这种粗人,只知道一日一日生活下去,逆来顺受,哪里有想过对抗。”
铭心坐下来,用手托着腮,“鲁妈你说得对,家母辞世,我自幼觉得悲伤天经地义,更加要努力做人,莫使她挂念。”
鲁妈大奇,“夏小姐你是读书人,居然也听天由命。”
铭心回忆说:“那时受亲友歧视欺侮,亦当世qíng原应如此,并没有特别难过。”
“现在呢?”
“都没有来往,更加没有生气机会。”
鲁妈忽然明白了,“你这叫做豁达。”
铭心感慨,“谁知道,也许因为笨。”
元心在身後问:“穷人是否特别受气?”
铭心笑,“你问这个gān甚麽?”
鲁妈也说:“你永远不会知道。”
元心坐下来,边吃冰淇淋边说:“人一穷就会吃苦。”
铭心微笑,小小姐也不是不明白人qíng世故。
鲁妈已经捧着花瓶出去了。
元心天真地问:“下一站,你是否到别家去教书?”
铭心忍不住调侃她,“我们穷人心思都特别慎密,家教不过是临时工,我已正式申请了优差,不过趁空档来你家过渡,你不用替我担心。”
元心只说:“噢。”她也听出厦铭心正讽刺她。
铭心说:“快来上课,还等甚麽。”
接着一个星期内,元华走了,元声牢骚多多,元心晚晚出去跳舞,在这种困难的qíng况下,夏铭心都教会元心讲普通会话。
“你好吗,天气还不错”,“你气色好极了,我们有空一起喝茶”,“立法会的气分紧张,你怎么看”,“功课太忙,我没空打球”……
每日傍晚,铭心有不可抑止的冲动,要走到花园去看卓元宗写生。第四章
她最想说的一句话是:“把你的事全告诉我。”
像小朋友彼此结jiāo一样:“你几岁,在甚麽地方读书,最喜欢吃甚么,爱玩哪种游戏,看甚麽xing质的书,最好的朋友是谁?
可是平日大方磊落的她此刻有种难以形容的羞涩,嚅嚅开不了口。
他也好像在等她,听到脚步声,头也不回,便说:“请过来喝杯碧螺chūn。”
也不是每次都灵光,有一次老鲁尴尬地在他身後答:“是我。”
终於铭心在荷花池边喝到了他的碧螺chūn。
她笑说:“这种茶叶听是听说过啦,喝还是第一次,味道那麽淡,我贯喝加糖加牛rǔ的红茶。”
卓元宗说:“医生嘱我喝绿茶。”
“这荼以前叫吓煞人!少女采茶!放在胸前布袋里,香气浓郁,蒸发出来,薰量了采茶女,吓坏人,故名,後来乾隆皇帝下江南,喝到了茶,说:这麽好的茶,该叫碧螺chūn。”
卓元宗意外,“竟有这个掌故。”
铭心大笑,“你瞧我们这代华人,喝茶的不知故事,听过故事的没尝过茶。”
元宗感喟:“所以家父不肯离开老家。”
“他是那种早餐要吃烧饼油条的人?”
“手磨豆浆。”
“啧啧啧。”
“我知道你的意思。”
卓元宗并不孤僻,也不难接近。
就在这个时候,背後有人咳嗽一声,元声缓步走出来。
“哎呀,”铭心看到,“你把头发剪了。”
他大哥十分诧异,“为着长发,不知与父亲吵多少次,到最後避而不见,这回又是甚么事?”
剪了陆军装的元声摸摸后颈,不说甚麽。
“打算回父亲处?”
他跳起来,“绝不!”
铭心笑了。
真与他们兄弟混熟了。
平顶头的元声俊朗活泼,可是,比从前少了一份不羁,年轻女xing,最欣赏他那份不驯。
元声说:“那么高兴,也不叫我。”
“请坐,”他大哥说:“现在加入也不迟。”
“大哥,把元心也叫来,我们去露营。”
元宗迟疑,“我--”
“夏老师,鼓励他,成日困在大宅里gān甚麽,我们出去玩。”
铭心问,“到哪里?”
“离开故园这几亩地,呼吸自由空气。”
铭心看着卓元宗,只见他微笑说:“到甚麽地方去找元心。”
话还没说完,有人哈哈笑,拍着手出来,“人这麽齐,怎可漏了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