故园_亦舒【完结】(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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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铭心刚想调侃他目光浅窄,看到门外人影一闪。

    卓元华站门外踌躇,旁边还有元心。

    图书室里忽然挤满了人。

    元声先开口:“元华,你不想回去就不要走,已经成年,海阔天空,大可自主。”

    咦,是家庭会议吗,铭心不便cha口。

    元华却没有反抗的意思。

    “咄,大不了脱离家庭。”

    元华终於说:“我自愿回去。”

    “这样一来,你更加没有自由。”

    元华苦笑:“也许我需要的不是自由。”

    元声握住她的手,“先争取自由,你才会知道你要的是甚么?”

    元华看着大弟,“我害怕。”

    “怕甚么?”

    铭心也想听。

    元华的声音轻得像游丝一样,“外边,天那麽高,地那么大,我没有收入,我不僮煮饭收拾……”

    铭心发岂,卓元华拥有一切,却欠缺勇气。

    元声犹自劝大姐:“你看夏铭心不是把自己照顾得很好,你也可以。”

    “她——”元华的口气像是把夏铭心当另外一种生物。

    铭心不知是好气还是好笑。

    这时,管家进来说:“元华,你来看,还需要收拾甚麽。”

    元心陪姐姐到楼上去。

    元声惆怅,“大姐实在太懦弱。”

    铭心仍然不置可否。

    元声责备:“上尉,你应该拔刀相助。”

    “回家休养也是好的。”

    “你知道甚麽,”回去等於禁足。”

    “你不是一直反对元心竟夜不归吗。”

    “元华不同,自从母亲去世後她一直jīng神恍惚,治疗过一个时期。”

    铭心明白了。

    “你呢,”他转过头来,“你可为生活担心?”

    “任何人都会感到压力,可是天无绝人之路,读书有奖学金,毕业後找工作。”

    “你不怕跌倒?”

    “怕!多痛多丑,可是有甚麽办法,只得跌倒爬起。”

    “讲得好。”

    听到这番话的还有卓元宗,他刚刚经过门口。

    下午,元声出去办事,铭心走到花园,看到他用水彩写生。

    刚想退下,元宗却说:“愿意做模特儿吗?”

    “我?”

    “是,请坐到石凳上,半侧着身便好。”

    铭心索xing背着他。

    她说故事:“某位太太,家中一直悬挂一幅祖父母的老照片,一日,镜框脏了,她除下拭抹玻璃,谁知镜框底面跌开,她发觉底层三夹板朝里一面是张油画,画很丑,她好奇,拿到古玩店去鉴定。”

    连卓元宗都好奇了,“是一幅名画?”

    “是,是一幅值五十万美元的勃拉克,那位女士不劳而获。”

    “真值得庆幸。”

    铭心忽然提醒他,“今晨,你彷佛有话要对我说。”

    “我已经说了。”

    铭心问:“不是要解雇我吧。”

    卓元宗不动声色,这个女子冰雪聪敏。

    他只答:“你太多心了。”

    “我并非一个多嘴多事的人。”

    “看得出来。”

    片刻,铭心觉得肩膀有点僵硬,她问:“可以动吗?”

    “画好了,请你指教。”

    铭心过去看,只见蓝色调子水彩画内的她孤零零坐在石凳上,四周围嫣红姹紫,可是画中人却无限寂寥。

    铭心吃惊,真没想到她如此孤寂,卓元宗捕捉了她该刹那心绪。

    “怎么样?”

    铭心不语。

    “下次,希望可以画你的正面。”

    “你也弹小提琴?”

    他意外,“噫,我关在储物室内密练也被你听见。”

    铭心笑了。

    她拍拍衣服,回到屋内。

    鲁妈正在cha花。

    她说:“大小姐要回去了。”

    铭心点点头。

    “元华自幼聪明,所以多烦恼。”

    铭心不出声。

    鲁玛说下去:“似我这种粗人,只知道一日一日生活下去,逆来顺受,哪里有想过对抗。”

    铭心坐下来,用手托着腮,“鲁妈你说得对,家母辞世,我自幼觉得悲伤天经地义,更加要努力做人,莫使她挂念。”

    鲁妈大奇,“夏小姐你是读书人,居然也听天由命。”

    铭心回忆说:“那时受亲友歧视欺侮,亦当世qíng原应如此,并没有特别难过。”

    “现在呢?”

    “都没有来往,更加没有生气机会。”

    鲁妈忽然明白了,“你这叫做豁达。”

    铭心感慨,“谁知道,也许因为笨。”

    元心在身後问:“穷人是否特别受气?”

    铭心笑,“你问这个gān甚麽?”

    鲁妈也说:“你永远不会知道。”

    元心坐下来,边吃冰淇淋边说:“人一穷就会吃苦。”

    铭心微笑,小小姐也不是不明白人qíng世故。

    鲁妈已经捧着花瓶出去了。

    元心天真地问:“下一站,你是否到别家去教书?”

    铭心忍不住调侃她,“我们穷人心思都特别慎密,家教不过是临时工,我已正式申请了优差,不过趁空档来你家过渡,你不用替我担心。”

    元心只说:“噢。”她也听出厦铭心正讽刺她。

    铭心说:“快来上课,还等甚麽。”

    接着一个星期内,元华走了,元声牢骚多多,元心晚晚出去跳舞,在这种困难的qíng况下,夏铭心都教会元心讲普通会话。

    “你好吗,天气还不错”,“你气色好极了,我们有空一起喝茶”,“立法会的气分紧张,你怎么看”,“功课太忙,我没空打球”……

    每日傍晚,铭心有不可抑止的冲动,要走到花园去看卓元宗写生。

第四章

    她最想说的一句话是:“把你的事全告诉我。”

    像小朋友彼此结jiāo一样:“你几岁,在甚麽地方读书,最喜欢吃甚么,爱玩哪种游戏,看甚麽xing质的书,最好的朋友是谁?

    可是平日大方磊落的她此刻有种难以形容的羞涩,嚅嚅开不了口。

    他也好像在等她,听到脚步声,头也不回,便说:“请过来喝杯碧螺chūn。”

    也不是每次都灵光,有一次老鲁尴尬地在他身後答:“是我。”

    终於铭心在荷花池边喝到了他的碧螺chūn。

    她笑说:“这种茶叶听是听说过啦,喝还是第一次,味道那麽淡,我贯喝加糖加牛rǔ的红茶。”

    卓元宗说:“医生嘱我喝绿茶。”

    “这荼以前叫吓煞人!少女采茶!放在胸前布袋里,香气浓郁,蒸发出来,薰量了采茶女,吓坏人,故名,後来乾隆皇帝下江南,喝到了茶,说:这麽好的茶,该叫碧螺chūn。”

    卓元宗意外,“竟有这个掌故。”

    铭心大笑,“你瞧我们这代华人,喝茶的不知故事,听过故事的没尝过茶。”

    元宗感喟:“所以家父不肯离开老家。”

    “他是那种早餐要吃烧饼油条的人?”

    “手磨豆浆。”

    “啧啧啧。”

    “我知道你的意思。”

    卓元宗并不孤僻,也不难接近。

    就在这个时候,背後有人咳嗽一声,元声缓步走出来。

    “哎呀,”铭心看到,“你把头发剪了。”

    他大哥十分诧异,“为着长发,不知与父亲吵多少次,到最後避而不见,这回又是甚么事?”

    剪了陆军装的元声摸摸后颈,不说甚麽。

    “打算回父亲处?”

    他跳起来,“绝不!”

    铭心笑了。

    真与他们兄弟混熟了。

    平顶头的元声俊朗活泼,可是,比从前少了一份不羁,年轻女xing,最欣赏他那份不驯。

    元声说:“那么高兴,也不叫我。”

    “请坐,”他大哥说:“现在加入也不迟。”

    “大哥,把元心也叫来,我们去露营。”

    元宗迟疑,“我--”

    “夏老师,鼓励他,成日困在大宅里gān甚麽,我们出去玩。”

    铭心问,“到哪里?”

    “离开故园这几亩地,呼吸自由空气。”

    铭心看着卓元宗,只见他微笑说:“到甚麽地方去找元心。”

    话还没说完,有人哈哈笑,拍着手出来,“人这麽齐,怎可漏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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