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芒瞪她一眼,“嘘。”
小薛有不可抑止的兴奋,“可见江湖上人统统走眼。”
余芒问:“他们怎么说我?”一定不堪入耳。
小薛笑嘻嘻,没敢招供。
是该去教书,老师地位至尊无上,谁敢闲言风语。
“喂,你喜欢谁多一点?”
“真的要我挑?”余芒问。
“嗳,只能爱一个。”小薛一本正经凝视余芒。
余芒慢条斯理答:“希治阁。”
小薛一听,马上泄气。
余芒自觉经已战胜这个鬼灵jīng,哈哈大笑。
半晌才说:“你看我多没心肝,电影不卖座,还这么高兴。”
“什么啊,票房经已反弹,在此淡季,真真不错,不叫老板亏蚀,又过足戏瘾,夫复何求?”
余芒怔住,这小妞,迟早非池中物,这样能说会道,但愿伊之文字也有这个水准。
只见小薛摊开笔记本子,“我们讲到第三部。”笑眯眯地说。
余芒从不质疑题材,只检讨自己功力,“第三部,女主角邂逅第一男主角。”
小薛抬起头,“怎么样爱上的?”
“你是编剧呀。”
“给一点提示。”
余芒想一想,不知如何开口,很难同这样年纪的人谈论到刻骨铭心,dàng气回肠,他们只适应功利,无用即弃,依依不舍,是为老土。
小薛看到导演yù言还休,眼神略见迷茫,十分心动,试探地问:“花前月下?”
不不不,但,也许一场雨帮得上忙……编剧费真得要大幅增加,心中有意境是一回事,将之变为文字又是另外一回事。
余芒用尽力气譬喻给小薛听,“是这样的一种感觉:女主角与另外一个人跳舞,可是眉梢眼角,尽在男角身上,每个表qíng,每个姿势,都为他而做,男角虽在远处,一丝一毫都感觉得到,完全不能自持。”
小薛张大嘴,“好像是六十年代的感觉。”
“小姐,故事根本在四十年代发生,你还没有同美术指导小刘谈过还是怎么的?jīng神集中点。”
小薛连忙是是是。
“第四部,她遇到了与她有身体接触的另一位男角。”
小薛涨红脸跳起来,“我不会写这个。”
余芒颓然答:“请放心,我也不会拍这个。”否则简直是文武全才。
小薛大声松口气。
余芒净想要那个感觉:他变成她的麻醉剂,一刻不在,她似被掐住喉咙,辗转反侧,渐渐什么都不能做,他统共战胜她的神智,她有说不出的痛苦,混然忘记这根本是一场游戏。
而开头那个好男人只能看着她瞳孔缓缓放大,慢慢醉死在她自己设的陷井里。
小薛张大嘴,“原来我们要拍一部色qíng电影。”
“别高估自己。”
“只有这么多大纲提示?”
“其余都靠你了。”
小薛几乎想伏在桌子上哭。
“头两场你写出来没有?”
小薛jiāo上功课。
“两星期后jiāo初稿,有问题我们随时谈。”
“结局呢,结局如何?”
“结局嘛,”余芒踱步,忽而笑了,“慢慢再讲。”
小薛看着她赞道:“导演笑起来好漂亮。”
“去吧,本子编不好,嘴已再甜也不管用。”
送走编剧,制片来了电话,报上最新票房数字,“口碑不错,略见起色。”
余芒自有她的豁达,早把这件事尽量丢在脑后,唯唯诺诺,处之泰然,把修养拿出来,拒做热锅上的蚂蚁。
她披上新买的鲜huáng色大衣,走了出去。
好似漫无目的,实际上完全知道要到什么地方。
她再次到香岛道三号去。
嘱咐计程车司机在一旁等她。
余芒抬起头,看着小洋房楼上一扇窗户,白色威尼斯花边窗帘低垂,余芒凝望良久。
她几乎肯定这间屋子同她有亲厚的关系。
半晌,计程车响一声号,催她走。
余芒低头叹一口气,正yù离去,忽然之间,小洋房大门打开,一位中年妇女走出来。
她细细打量余芒,余芒亦在不远处凝视她。
隔一会儿她问:“请问你找谁?”
余芒答不上来,过一会儿她只得说:“我以前住过这里。”
妇人笑笑,“小姐你必是弄错了,我们是第一手业主。”
余芒眼光离不开她。
年纪不小了,但身型绝不走样,说一口标准普通话,容长秀丽的脸,象牙色皮肤,打扮时髦但恰如其分,年轻时一定颠倒众生。
余芒的母亲是一个平凡的家庭主妇,是以余芒也一直作风朴素,此刻她心中想,母亲是美妇,不晓得什么滋味。
想深一层,她又失笑,美丽的母亲当然生美丽的女儿,美成习惯,也就习以为常。
当下那位美妇人说:“你是余芒导演吧?”
余芒有意外之喜,“你认识我?”
“昨晚我在电视上见过你。”
可见这大众媒介真正厉害。
“你是来看外景吧?”
“呢,是,这间屋子很别致。”
余芒希望她会破例请陌生人进去坐,但是没有,她客气地说:“失陪了。”
余芒向她欠欠身。
美妇进屋,大门轻轻关上。
余芒知道不能再在他人私家路上无故继续逗留,故此登上计程车,驶下小路,未料迎面而来竟然是位熟人。
于世保也一眼就看见余芒,他自跑车探出头来,“真是巧合,你也来探朋友?”
余芒完全答不上来,只qiáng烈有预感,觉得一步近似一步,快要知道更多。
“下车,我载你。”于世保朝她招手。
余芒听他的话付车资给计程车。
于世保停好车说:“我的表姨住三号。”
三号。
一条无形的线已把最近发生的奇事串在一起。
于世保笑问:“你找谁?”
“请问三号人家姓什么?”
“姓文。”
文。
余芒想起来了,第一次遇见许仲开的时候,他认错人,已经告诉过她另外有位迷迭香姓文。
事qíng渐渐明朗,许君与于君争夺的女子,名字已经揭露,她叫露斯马利文,住在香岛道三号,刚才那位美妇如果是文太太,那么,文小姐必定是位美女。
可是,余芒就是弄不清楚,整件事同她有什么关系,她怎么会对一个陌生女子的世界似曾相识,无限依依,继而邂逅她的两位异xing朋友。
余芒搔搔头皮,她可能不是神经衰弱,可是,又怎么解释这种现象?
余芒终于问:“文小姐叫什么名字?”
于世保一怔,“你认识思慧?”
余芒摇摇头。
于世保松口气,“又是许仲开告诉你的吧?”
“仲开不是那样的人,仲开从来不说别人是非。”
于世保气结,“许仲开永远是忠字牌,每个人的心都朝着他。”
她叫文思慧,余芒有渴望见她的冲动。
但当时她只笑笑,“你尽管去探访她,我先到巴黎路喝咖啡。”
“我陪你。”
“你不是约了人吗?”余芒讶异问。
“既然碰到你,再也不会让你走。”
说得这样严重,余芒倒有点手足无措,她在男女关系上经验危殆地不足,故此一向不敢大胆起用爱qíng题材,偏偏在现实生活上,又大大遭到考验。
“来,跟我来,我们一起向文伯母打个招呼,然后到巴黎路去坐。”
余芒忍不住打趣他,“新旧女伴都碰到一块,倒是不怕我们对你反感。”
于世保转过头来,意外得睁大双眼,“你并不知道思慧的事。”
余芒的确不明所以。
于世保沉默一会儿再说:“不知道更好。”
余芒不忍探秘,英国受教育的她沾染了英国人特别尊重他人私隐的习气。
“来,我介绍我表姨给你认识,你会喜欢她,她也会欣赏你。”
余芒有点被催眠那样尾随于世保到三号按铃。
大门一打开,于世保便过去吻那美妇人的脸颊。
那位正是文太太,再度见到余芒不禁笑道:“余小姐原来是在等世保。”
“你们见过?”于世保又有意外。
文太太说:“余小姐鼎鼎大名,人人皆识。”
余芒正待客套两句,却听得于世保深有含意他说:“那,余小姐莫白担了虚名儿才好。”
此言一出,余芒倒对于世保刮目相看,此人确实聪敏过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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