余芒微笑,给她一点时间,慢慢她定会和盘托出。
“余芒,这个病人,不一定能自手术室出来。”
“不一定用双足走出来,但肯定会出来。”
方侨生看着余芒,“乱乐观的。”
“别忘记我的终身职业是什么,在这种惨痛qíng况下都照样开戏,当然乐观。”
方侨生说:“我小息后就去看她。”
“啊,对了,侨生,欢迎回家。”
余芒赶去与同事开会。
大家闹哄,打算选个huáng道吉日拍下部戏第一个镜头。
“下个月初三,宜搬家理发祭祖旅行,就是没有说几时该开动摄影机。”
“有没有哪一天是适合犯奇险的?开戏差不多。”
“初七适合打家劫舍,这一天好不好?”
“少嚼蛆。”
笑成一团。
余芒说:“本子还没有起货,怎么开戏。”
小薛马上抗议:剧本既然那么重要,为什么稿费在比率下那么低?
小刘抢白:小姐,你拿的已经算高了。
小张冷笑一声,“她不问问我们一部戏从头跟到尾收多少酬劳。”
小林哼一下,“识字了不起,拿腔作势。”
余芒推小薛一下,“你看你,犯了众怒了。”
终于小林说:“就十五吧,十五适宜动土,咱们可不就是太岁头上动土。”
“小薛,听见没有。”余芒催稿。
所有人转过头去听小薛哀号。
第二天,余芒陪侨生去看思慧。
事后侨生非常沉默。
几经催促,她才说:“赞成做手术是正确的,至少尚有些微机会。”
“侨生,思慧仍有知觉,我可以感觉得到。”
侨生看好友一眼,“认为文思慧有机会康复是非常勇敢的一件事。”
余芒无奈。
“她用不着我。”
余芒把脸埋在双手中。
“人的生命好不奇妙,”侨生感慨,“灵魂与ròu体合一的时候,我们会说会笑,四处走动,甚至发明创作,jīng魂一出窍,躯壳一无用处。”
“思慧是例外。”
侨生问:“为何与众不同,难道她的灵魂游dàng后会归位?”
“是。”余芒觉得侨生的形容再好没有。
侨生说:“你的感qíng一直比我们丰富,渴望那个美少女醒来,亦是人之常qíng,但是别太纵容私yù,以免失望。”
余芒握着侨生的手。
思慧的手术时间安排在下午三时。
早一大,余芒工作得十分疲倦,倒头便睡,倒是没有困难,睡到清晨五时,醒来了,双臂枕着头,挂念思慧,无法再合眼。
眼睁睁看着天空一角慢慢亮起来。
余芒索xing换了衣裳跑到医院去。
文太太比她更早到。
两人相对无言。
过许久许久,文太太忽然说:“哭的时候多。”
余芒抬起头来,“嗯?”
“旧式女xing一生,流泪的时候多,欢乐的时候少。”
余芒恻然,不禁劝道:“文伯母这一生还早着呢。”
文太太低下头,“你们呢,你们时代女xing不再发愁了吧。”
“我们?”余芒笑,“我们苦gān的时候多,休息的时候少。”
文太太忍不住骇笑。
余芒很豁达地说:“你看,总要付出代价。”
“还哭吗?”
“票房死翘翘的时候,岂止痛哭,我认识不少男导演还呕吐大作呢。”
“余芒,”文太太忍不住说:“你真可爱。”
“家母可不这样想,家母为我担心到早生华发。”
看护进来为思慧做准备。
余芒跑过去同她说:“思慧,这次要争气。”忍不住落下泪来。
半晌,余芒才站到一隅;垂头伤神。
猛地想起一个人,掀起窗帘,果然,张可立已经坐在花圃的长凳上等了有些时候了。
余芒到楼下去与他会合。
张可立见到余芒,连忙迎上来,像是在最最焦虑的时候看到安琪儿一样。
坚qiáng的他到底也不过是血ròu之躯。
“下午三时进行三个钟头的手术,”余芒轻轻告诉他,“你坐在这里gān等,恐怕难熬。”
“我真不知还有什么地方可去,什么事可做。”
“上来,与我们一起等。”
“我在这里就很好。”
余芒把她做导演的看家本领使将出来,发号施令:“jīng神集中点,站起来,跟我走。”
张可立身不由主地跟着余芒上楼。
这个时候仲开与世保也到了,他们正趋前肃静默哀,像是见思慧最后一面似的。
余芒不服气,“这是gān什么,如丧考妣,世保,你负责驾车去买香摈,冰镇了等稍后思慧手术成功后庆祝,仲开,你去花店搜刮所有白色的香花,多多益善,别在这里哭丧着脸。”
两位小生本来六神无主,听到余芒吩咐,如奉观音,立即动身去办。
站在一边的文轩利不由得问前妻:“这个慡快磊落的女孩子是谁?”
文太太答:“思慧的知己。”
文轩利点点头,人生得一知己足矣。
文太太发觉余芒身后另有一位男生,长相英伟,略见憔悴,这又会是谁?莫非是余芒的朋友。
余芒身经百战,在外景场地指挥数百人当小儿科,于是冷静地说:“医生让我们到会客室等,别担心,时间过得很快。”
方侨生也来了,正好听到余芒说:“文先生,你陪文太太坐,要喝热茶张可立会去拿,”一眼看到好友,“侨生,你做后备,请留意各人qíng况。”
侨生把余芒悄悄拉到一旁,“喂,这里几时轮到你发言?”
余芒叹口气,“你看看他们,个个面如土色,呆若木jī,我是不得已,你以为我喜欢扮演这种角色?”
余芒所言属实。
侨生上去自我介绍。
这时躺在病chuáng上的思慧被推进手术室。
同时,奇怪,休息室大钟的时针与分针立刻像是停了下来怠工,推都推不动了。
余芒唇焦舌燥,心里难受不安,像是要炸开来,医生走近同文轩利jiāo待几句,余芒闭上双眼,不去看他们。
脑科医生!什么样厌恶xing行业都有,与之相比,做导演真幸运,余芒再也不敢做本行厌本行。
文轩利有时与前妻jiāo换一言半语,张可立一声不响,方侨生假装阅读国家地理杂志上一篇考古文章,余芒觉得自己连吞涎沫都有困难。
人生已经这么短,还硬是要受这种折磨,太划不来。
思慧思慧,帮帮忙,醒一醒。
这时有一位看护走过来问:“有没有余芒导演?你的制片找。”
余芒尴尬地走到接待处,“小林你发昏了,电话找到医院来。”
“小张不gān了,同小刘吵起来,小薛已撕掉剧本。”
“什么?”余芒耳畔嗡一声。
“她们要见你。”
“怎么会搞成这样?”
“说你偏心,我己不能安抚她们,请推辞职。”
“我现在走不开。”余芒如热锅上蚂蚁。
“导演,班底散掉,不管我事。”
“你听着,”余芒咆哮,“我马上来亲手屠宰你们。”
“车子在医院门口等,欢迎欢迎。”
余芒同侨生jiāo待两句,急急奔下楼去。
果然,常用的轿车与司机已在等候,上了车,驶回市区,一踏进家门,就听见众人叫:“生日快乐!”
生日快乐,今日可不就是余芒生辰。
她竟忘了。
众人把香摈杯子递在她手中,“快来切蛋糕。”
余芒抱怨,“我有正经事要办,哪有空陪你们闹。”
“正经得过自己生日?”
“晚上也可以庆祝呀。”
“晚上是正主儿的时间。”大家笑嘻嘻挤眉弄眼。
“谢谢各位。”
百忙中余芒还是感慨了,不知不觉,竟在这圈子里转到这年头。
小林把蛋糕送上,余芒接过问:“你们不会真的离开我吧?”
小林qíng深款款,“假使你真的不济事了,我们当姑子去。”
“嚼蛆。”
“我们一定转行。”
“gān什么?”
全女班转过头来齐心合意叫出来:“教书!”
余芒笑。
她看了看表,“我还有事,你们请继续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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