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金岁月_亦舒【完结】(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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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祖母呢?”

    “礼拜堂去了。”

    “这里头有没有她的钱?”

    “西湾镇一列四层都是她的。”

    “要命,快快脱手也不行?”

    “谁要。”

    “割价出售呀。”

    “小姐,还用你教,已经跌了三成,半价脱手还欠银行钱。”蒋太太声音却很平静,“银行在bī仓。”

    “怎么会搞成这样子,”南孙瞠目结舌,“照说做生意至多蚀光算数。”

    “投机生意与众不同。”

    南孙用手托住头,房间死寂,她可以听到母亲手中纸烟燃烧的声音。

    过很久她问:“怎么办?”

    “不知道。”

    “妈,外头乱成一片你晓不晓得?”

    “怎么不知道,牌局都散了,茶也不喝了,说来说去就只得一个话题,就是最好立刻走。”

    这时候蒋先生推门进来,“南孙,现在我们只有一个法子。”

    南孙看着父亲灰败的面孔。

    “你说。”

    “去问问宏祖能不能帮我们。”

    “可以,”南孙说,“但首先让我知道,实际qíng形到底如何,我们欠下多少。”

    蒋氏父女坐在书房里吧簿子文件全部捧出,看了一个下午。傍晚,老太太跌跌撞撞地回来,南孙替她开的门。

    一个照面,见到是孙女,她疲倦地说:“若是男孩,当可设法。”

    南孙很平静地答:“这倒真是,他可以去抢劫银行,我不行,他可以点石成金,我也不行,我们蒋家就是少了一个这么样的救世主。”

    老太太呆住,瞪着女孙,但没有骂她,反而有点像在回味她说过的话。

    终于,老太太颤巍巍回房去,锁上门,没有出来吃饭。

    等到清晨四点多,南孙才有点头绪。

    蒋先生颓然倒在沙发中累极而睡。

    南孙到卫生间用冷水敷一敷脸,走到露台去站着。

    天还没有亮,清晨的新鲜空气使她想起大学一个与章安仁通宵跳舞分手时qíng景,就是这个味道,四周像是开满鲜花布满露水,不能做梦,深呼吸两下都是好的。

    她实在不愿意去试探章安仁对她的感qíng,况且,这是没有可能的事。

    他本人没有财产,一切在父母手中。她又不是他们家媳妇,在qíng在理,章家不可能帮蒋家。

    最重要的一节是,章家有没有能力与余闲,还成疑问。

    这个早上,与秋季别的早上一样,天朗气清,但南孙却感觉不到,彷徨化为yīn风,自衣领钻下,使她遍体生寒,南孙打个冷颤,感觉到前所未有的寂寞。

    没有人可以帮她,又没有人能够救她,然而她必须设法收拾这个残局。

    但南孙希望得到jīng神上一点点支持,她自然而然地到母亲房间去。

    蒋太太并没有睡。

    她抬起眼,“怎么样?”

    “一塌糊涂。”

    “以前他怎么在搞?”

    “五只锅三个盖,来不及了便让一只锅出气,市道好是行得通的。”

    蒋太太苦笑,“我到今日才明白。”

    南孙记起来,那时祖母曾经诉苦,她的儿子光会逛街,媳妇只会搓麻将。

    倘若一直如此倒也好了,南孙叹口气。

    “我去上班。”

    蒋太太无话可说。

    偏偏锁锁一早到办公室来找她,兴致勃勃告诉她,是月生意竟有赢余。

    南孙惨笑着陪她说话。

    锁锁是何等人物,岂会分不出真笑假笑,即时问:“同章安仁有龌龊?”

    “不是他。”

    锁锁卡通化地把两条眉毛上上下下移动,“还有第三者。”

    南孙见她如此活泼,不禁真笑出来。

    “说来听听。”

    “当心胎教。”

    “你这阵子乌云压顶,到底是什么事?”

    “撕破你这张乌鸦嘴,公司已经赚了钱,还要恁地。”

    锁锁笑嘻嘻,“三万零七百多元,真不简单。”

    “谢少奶奶,我们要开工了,你去做头发吧。”

    锁锁凝视她,“你还瞒着我?”

    南孙打一个突,看住她。

    “有事何必死守,一人计短,二人计长。”

    “同钱有关的事,连章安仁我都没说,你是怎么知道的?”

    锁锁微笑。

    南孙明白了,“是我父亲,还是母亲?”

    “都不是。”

    “谁?”

    “老太太。”

    “我祖母!”南孙张大嘴。

    “人是老的jīng,昨天我们见过面,她一五一十都告诉了我。”

    南孙万万想不到,跌坐在椅子上。

    “我已与她达成协议,余款,我负责,头注,她蚀掉算数,将来价格上扬,有赚的话,希望可以分回给她。”

    南孙目瞪可呆,没有想到锁锁肯为蒋家做这样的事,过了很久,她清清喉咙,说:

    “你不是一个很jīng明的生意人。”

    锁锁微笑:“糊涂点有福气。”

    南孙眼眶都红了,低着头不出声。

    “你看着好了,价格会上去的,至少把利息赚回来,三两年后,局势一定会安定下来。”

    南孙用手指印去眼角泪痕。

    “只可惜你父亲那里要伤伤脑筋,”锁锁歉意地说:“美金bào起,我劝老太太趁好价放手,不知她肯不肯。”

    南孙说;“那是她的棺材本。”

    “南孙,我知道你脾气,但或许你可以找章安仁谈谈。”

    “这一提,”南孙黯然,“我在他们家再难抬头。”

    朱锁锁“嗤”一声笑出来,“书读的多了,人就迂腐,你看得起你自己就好,管谁看不起你,肯帮固然好,不帮拉倒。”

    这一番话说得黑是黑,白是白,刮辣松脆,绝非普通女子可以讲得出来。

    锁锁随即给南孙留个面子,“当然,我是江湖客,身份不同,为着方便行事,细节条款一节蠲免。”

    南孙觉得这次真得硬着头皮上。

    “说些开心的事,南孙,你开听听,胎儿开始踢动。”

    南孙轻轻把耳朵贴着锁锁腹部,猛不防一下颇为qiáng烈的震动,吓得她跳起来。

    锁锁大笑。

    南孙略觉松弛。

    到了中午,事qíng急转直下。

    南孙正在啃三文治,章安仁忽然推门进来,本来伏在桌上休息的女同事只得避出去。

    南孙还来不及开口,小章已在她面前坐下,劈头便说:“你父亲问我们借钱,你可知道?”

    南孙呆了,他声音中充满蔑视、鄙夷,以及愤怒。她认为他至少应该表示同qíng关心,了解一下事实。

    “他怎么可以上门来借?我们根本同他不熟,南孙,你应当说说他,他这样做,会连累到你,还有,影响到我,我父母为这件事很不愉快,你父亲太胆大妄为了。”

    听到这样的话,南孙只觉浑身发麻,隔了很久,胸口才有一点暖和,她听见自己的声音平静地问:“那你们借还是不借?”

    章安仁飞快地答:“家父即时告诉他爱莫能助。”像是对他父亲的英明决定十分满意。

    “这么说来,既然一点损失也没有,何必大兴问罪之师?”

    小章一呆。

    “是他不好,他对朋友估计错误,我父亲是一个略为天真的人,有时想法十分幼稚,qíng多多包涵。”

    小章犹自咬住不放,“可是他……”

    不知是什么地方来的气力,南孙“霍”一声站起来,拉开事务所玻璃门,“我们要办公了。”

    章安仁瞪大眼睛,“这是你的态度?我们五年的jiāoqíng,就因为借贷不遂……”

    南孙没有再听下去,她的双耳已经停止cao作,只看见章安仁嘴唇动了一会二,怒气冲冲地走掉。

    南孙jīng疲力竭坐下来,伏在办公桌上,她愿意哭,但不知恁地,浑身水分像是已被残酷现实榨gān,一点儿眼泪也无。

    回到家中,朱锁锁先到了。

    谁是朋友谁不是,一目了然,但南孙觉得无人有资格叫朋友两肋cha刀,更加心如刀割。

    只听得老太太开口说:“朱小姐,施比受有福,这次实在多亏你。”

    还是由祖母出来主持大局,姜是老的辣。

    她说下去:“没想到南孙招待你几个月,为我们带来一位大恩人。”

    锁锁听不下去,“老太太,这只是一项投资,任何生意都要冒风险,我们说别的吧,南孙回来,我同她聊聊,你也要休息了。”

    南孙看着母亲扶老太太进房。

    蒋先生把握机会发作,“南孙,这些年来,你原来没有带眼识人,你知道章家怎么抢白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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