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什么也不做,只是负手站着,静静地打量她,他的眸子像漩涡一般,又深又暗,看久了,她怕自己陷进去,于是垂下眼睑,说:“多谢你救我!”
分明是洛英!那垂下的蝶翅一般的睫毛,微微颤动的鼻翼,紧张的时候不停抿动的嘴,此时那双耳也该是极红的,他伸出手,要把她散落在脸颊的头发捋到耳后根去,她赶紧躲了开去,但他还是看到了,那耳垂鲜红欲滴,不会错,他说:“你是我的洛英!”
“不知道你在说什么!” 她摆出冷淡的样子:“请你不要这样动手动脚,你认错人了!”
怎么可能?表情如出一辙,双胞姐妹也不会如此一摸一样。连番否认,不知为何?他强迫自己冷静,今天一天,发生的太多事,归咎起来,难道是她不愿意见他?
他转身踱步,说:“我想我不会认错!我们曾如此亲近,你的身体发肤,一颦一笑,我了如指掌!”
“我说过我不认识你!” 她忽觉气短,但是总归好奇,很想知道她在他心中的地位,又打听:“她是你什么人?”
他闻言觉得极是可笑,回头看她,目光如炬:“你说呢?”
她不知道说什么好,她已认出这人就是夜夜梦见的。然而,他和她之间的故事,她的确不知道,原本以为遇到他可以帮助她回忆往事,真的不期而遇了,他的气势,令人胆怯,闞闻的担心不无道理,他也没能忘了她。这样下去,恐生枝节。她要回去照顾儿子,还是按照闞闻的计划,不让他知道她就是洛英。
恰好帘外风波渐息,阿勒善轻叩门框,洛英想去拉门帘,又有些惴惴不安,总觉得要得到他的首肯之后才可有所行动似的,细声提示道:“大概是料理安定了,我也该走了!”
“走?你要去哪里?”
“我家就在附近。”
就是那六得居毗邻的小四合院闞宅么?难道她的家不该是他们情定的畅春园么?他怅然,一时说不出话来。
她看他没有话说,以为已经默许了,刚到门口,他疾走几步,截住了她,颤声道:“难得见次面,真要走吗?”
他想来真是爱她的,那么威严的人,嘴角下垂着,一双令人肃然起敬的眼,眼角小小的黑痣使得他们格外凝重,洛英却看出了几许脆弱。她心神飘荡,这些年来,从来没有的感受,莫名的酸楚从心灵深处浮上来,她道:“我要走!让我走吧!”
她当年走的时候,也是这个意思。他倒退几步,放开了她。这口气伤人,多年未见,怎么又逼得她用这样姿态跟他说话?
她拉开门帘,门外他的“小厮”们两旁候着,马车也停在了门口。
洛英对着阿勒善及店主行了行礼,谢过解围之恩,向门外走去。
背后一直有道目光在注视,她心里总象有根线牵引似的,走了几步,回身看,见他一身暗色,立在蓝花布帘旁,店里那么多人,却都与他浑不相干似的,那颀长的人神色黯然,茕茕孑立。
“我走了,谢谢你!”洛英轻声说道,虽然知道隔得那么远,他必然听不到。
用手理了理散乱的头发,她头也不回地沿着就日坊大街向六得居的方向走去。
走了一会儿,听得身后脚步声沓杂,回头一看,首当其冲地,便是康熙披着黑色的貂皮大氅漫步在身后,再往后看,更有那班侍卫和那辆马车远远相随。
闞闻说着了,他是不会轻易放过她的。
她决定不理他,快步地往前走,然而他还是轻松地迈着大步赶上来了,也不说话,只是走在她身边。
“你跟着我干什么?”
“你一个人走夜路,我不放心。”
“不用你操心!”
“我不操心谁操心?”
“我说过我不认识你!”
“我认识你!”
她无语,继续前行,他不紧不慢步伐不乱。
“你找错人了,我有未婚夫!”她思索一会儿,觉得这可能使他却步。
然而,想得太过出神,没注意到脚下,残留的炮仗圆滚滚地,她踩到了,差点滑倒,他及时伸手,扶住了她。
“走夜路要小心,看看左右前后,也要留意脚下!”他提醒道。
她推开他,奋而向前,不料又踏上一片流冰,身体后仰即刻倒下,幸亏他拦腰托住她,像是责备,更有些好笑的意味:“说了让你小心!”
她恼羞成怒,站稳后,叉腰说:“你别跟着我,我摔跤是我的事,与你无关!”
他微微笑着,站定了,好像真的不跟了。
她步子迈得更大,步速却慢下来,深怕一不小心来个狗啃泥或四脚朝天,被他耻笑。
“深更半夜,一个女子,穿着男装,披头散发,大步流星,走在大街上,也不知那几个泼皮什么眼神,竟会看上你!”
他的声音从她身后传来。
她只当没听到。
“你的头发是怎么回事?绞得这样短?” 不知几时,他又走在她身旁了。
她低头走路。
“问你话,怎么不回答?”
“…”
“不仅失忆,现在怎么连话都忘了说?”
“绞了做尼姑!” 她没好声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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