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一站起来,李德全就奉上了热水和手巾。
这一天又是诸事繁杂,一年之初,该过的节都过完了,每年此时最忙。边境海防需重新部署;春耕伊始之前,各地粮赋即使不做大的改动,也要因地因气候做适度的调节;到了二月底,吏部新的一年计划就要实施,官员们该升的升,调的调,撤的撤,在三月底之前都需调停妥当,这期间各方面都需加强戒备,谨防因人事而产生动荡。人事中最棘手的便是皇亲贵胄的封赏升迁,特别是他那些已经粉墨登场的儿子们,龙生九子,各有不同,他的儿子们,各具神通,各有势力。不幸的是能力最不逮的却是立为储君的胤礽,智乏德也欠缺,而且还没点自知之明,旁门左道自以为高明,到头来尽出洋相。
“万岁爷!”李德全提醒,原来不知不觉间,他已完成了净手净脸等一套程序。
宫女呈上鲜奶/子和杏仁酥酪,他喝着奶/子,又去重温户部送上来的折子,今年的预算有很大缺口,细看下来,两江尤甚。
“李德全,你把张鹏翮的折子找出来!”
官员的折子都是按地域分门别类的,官职最高的在最前面,张鹏翮是两江总督,他的折子并不难找,李德全摊开八联徽宣奏章,他搁下奶/子杯,一目十行的看,看到后来,只是冷笑。
国穷民穷官富,全靠这帮子碌蠹所赐!
当了三十七年皇帝,年年都还有人仗着天高皇帝远,混淆视听,中饱私利。
“万岁爷,也该歇歇了!这世上,哪有干的完的事儿啊?”李德全的声音绵绵软软的,从身后传来。
的确,这些事都不是今晚能做决定的,他甩甩僵硬的手臂,踱步开去,交待道:“除了户部和张鹏翮的,其余都收起来吧。”
李德全应嗻,宝蓝金边门帘一掀,外面进来两名蓝袍太监,分别提着两大匣子,这是把皇帝折子送往上书房的专司太监,看着他们把折子一份份地放进匣子,康熙的心绪渐安宁下来。
“雪停了吗?”他问。
“刚停,大约有一炷香的功夫!”李德全停了手上的活,垂首答。
他唔一声,往窗外看,内明外暗,看不真切,只隐约觉得树不在动,大约雪停了,风也止了。
白天人来人往,这时候总算清净了。他踱步往外走,宫女紧随着送上天马皮平金大氅,他说不用,便出了门去。
站在廊檐下,空气极是冷冽,然而,风确是停了,黑黢黢光秃秃的树枝桠象是泥塑铁造的一般,一动不动,最妙的是那一轮金钩似的弯月,似是被树枝勾绊住了,无奈又温柔地照耀这白色的粉琢世界。
今晨,他从书房的窗口望出去,她站着廊下赏雪,玫瑰紫的裙子,密合色的衫子,头仰着,眼睛眯着,像是在笑,他想起来,嘴角轻轻地勾了上去。
“万岁爷,这么冷的天!”那件平金大氅披在了他的肩上,李德全料理完折子,来料理他了。
“哪里就冷死朕了?”他道,还是由着李德全忙前忙后地把大氅系好。
即已穿好了氅衣,不如再走走,月下踏雪,默默地回顾一下一天发生的事情,今天除了那些做不完的事断不完的案,是近来最顺利的一天,在他心中,一件要事尘埃落定。
“万岁爷还要散散吗?”
“哧,哧”,新下的雪,石青皂底龙靴踩上去,声音格外的清脆,他一边走,一边不甚在意地说:“怎么,朕走走你都要管吗?”
“奴才该死,奴才哪有这个狗胆!只是雪滑,月又不甚明朗,万一脚下不留神,伤了龙体,便坏了大事了。”
罕见地,皇帝笑了笑,不再说话,徐徐地在园子里漫步,月慢慢地前行了,他的身后,逶迤的是雪地上一串脚印,像是丈量好的一般匀距,只可惜身后跟随的人,亦步亦趋地脚步凌乱。
再往前走,便是月洞门,门外是平台,然后便是一步步地石阶往下。
李德全上前阻拦:“万岁爷,可不敢往下走了,石阶有雪最滑!”
他倒好说话,停住了,只抬头看了看,转身往回走去,仿佛觉得李德全在旁缓了口气,便问:“你好像有事?”
李德全忙摆手否认,说哪敢有事瞒着皇帝,总是以皇帝的龙体安危为己任云云。
回到南书房,暖气扑面,才比对得外头寒冷,他又用了一遍热手巾,坐在沿窗炕上用热茶,敬事房的太监呈了楠木红漆托盘上来,上头依次两排共八块绿头牌。
原来李德全这么着急地催他,就为了照顾娘娘们的需求。
皇帝喝着茶,看着一枚枚擦的铮亮的金字绿牌,又一次暗自谓叹,这天下,最不自由的就是他,这方面都不得自主。
“去!”他说。
李德全扑通跪在地上,道:“万岁爷,您这都二十多天没翻牌了!”
怪不得她说他欲求不满,原来倒也有几分道理。
他再看一遍那牌上的名字,一个个都只是符号,并没有鲜活的形象。
“去!”他又说。
“万岁爷,主子娘娘们天天盼着您呐,后宫平则天下安!”
他不悦,冷笑道:“李德全,你不想活了?竟敢左右朕的喜好?”
本打量他今天心情不错,没想到突然翻脸,李德全一惊之下,伏在地上,道:“奴才不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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