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接连叹息,从怀中取出一封信来,师雨一眼瞥到信封,封口的确有阿瞻私印。
嘉熙帝接过来,匆匆浏览完,再看向即墨无白,脸色已十分难看:“此为物证,可还有人证?”
乔定夜道:“闻名中原的山石道人是即墨城主派来知会我的引线人,正是人证。”
嘉熙帝说不出话来了,即墨倓暴毙于此,胸口有伤,显然是他杀,而即墨无白却假扮其身份与师雨于众目睽睽之下成了亲,如何脱得了干系?
屋中死一般的寂静,嘉熙帝紧抿着唇,不发一言。
正当此时,屋外走入一名乔定夜的随从,附在他耳边低语了几句,又退了出去。乔定夜谦谦然一笑,看向即墨无白:“听闻子玄今日不仅假冒即墨城主与代城主成婚,还找了个人假冒陛下,此事当真?”
嘉熙帝陡然震怒:“竟有此事?”
即墨无白默然跪地。
他是被折了翼的雀,进了这事先布置好的笼子,其实也是自投罗网。
“欺君罔上,乃是死罪。”乔定夜的手轻抚过佩剑,仿佛是无心之举:“不过城主府防卫严密,若无内应,如何能谋害城主?就是不知道此事是太常少卿一人谋划,还是与人合谋了。”他看向师雨,“不知师城主是否知道即墨城主的死因呢?”
师雨揭去面纱,从头到脚将他看了一遍,目光一寸一寸游移,无比仔细,像是生怕遗漏了什么,而后转头走去床边坐下,手搭在阿瞻冰冷的手背上,仿佛他还在生前:“知道,他是为奸人所害而死。”
乔定夜走到屏风边,瞥一眼床上冰冷的尸首:“那敢问到底是哪个奸人害了即墨城主呢?”
“即墨无白。”
乔定夜一愣,还以为自己听错了:“谁?”
师雨的侧脸在内室昏暗的光线里似乎刚硬了许多,字字清晰地传出来:“即墨无白,他觊觎墨城,妄图用偷天换日之策取代阿瞻。”
乔定夜立时转身,不复儒雅风仪,一脸义愤填膺,手中宝剑终于出鞘,直指即墨无白,尚未开口斥责,却听师雨又接着道:“师雨不堪受此大辱,还请陛下做主,捉拿即墨无白,为阿瞻正名。”
嘉熙帝当即道:“来人!将即墨无白拿下!”
乔定夜岂敢僭越,霎时敛去所有声势。
即墨无白谢了恩,起身跟着禁军退出门去,借视角瞥了一眼屏风内的师雨,她终于帮阿瞻合上了双眼,转头与他对视一眼,似已将一切说尽。
☆、第四十九章
墨城的变故因为即墨无白的被捕而昭告天下,风传极快,途径诡秘,难以遏制。
嘉熙十年,五月初八,墨城第二任城主即墨倓被害于府邸,太常少卿即墨无白假扮其身份与代城主师雨于大庭广众眼前成婚,并令人假扮皇帝主婚。寥寥数语,震惊世人。
这件事后来被载入豫国史册,称为“城府之变”,简直一语双关,因为其中实在疑点重重,似乎掩藏了诸多秘密。
城中原本沸腾的庆祝活动戛然而止,随着城主府门额上挂起了白绸,墨城家家户户和商铺也都悬白吊唁。
即墨彦去世时也是如此,这是墨城百姓质朴的体现,他们的感情向来表述的直接,无论高兴还是悲伤。谁也没想到前后两任城主离世的时间只不过才间隔了一年。
“还那么年轻啊,可怜老城主就这一个儿子……”
“是啊,太常少卿还得管他叫一声堂叔呢,如何下得了手啊?”
“看他正人君子,倒不像这种人。唉,谁知道那些官人们怎么回事,我们还是安心做我们的小生意吧。”
沙义拔克里的客人们最近无心听说书,谈话总离不开这件事。回鹘人掌柜摸着自己上翘的小胡须,回忆着太常少卿当初在这里与假高僧智辩的场景,不过一载光景,竟恍如隔世。
嘉熙帝的晋军侍卫长亲自押送即墨无白到墨城官署大牢,二人在长安时就不陌生,因此一路上侍卫长都很客气,只是看他的眼神已带有明显的疏离。
亲自送他进了牢房后,侍卫长道:“少卿大人先受些委屈,陛下启程时会带您回都的。”
这话说得很委婉,其实是说带他回都城的大牢继续蹲。
牢房里只有一扇小窗可以看见天光,天已将晚。
侍卫送了饭菜进来,菜色竟然很不错,甚至还有一盆热水以及换洗衣物,简直是优待。即墨无白立即将饭菜吃得一干二净,而后更衣,拿起衣服时觉得他们真是分外体贴,知道他刚死了亲戚,衣服都全是白的。
水盆倒映出他的脸,他抄着热水,将伪装清洗干净。喜服上沾了太多血渍,干涸后成了褐色,他干脆将喜服丢进水盆里,看着血渍在水里溶散,自己的倒影随水波晃动,忽而生出了些怅惘。
他对即墨倓全然不了解,生平只见过两面,一次是他被昭然揭于众人眼前,一次是他垂死躺在冰凉的地上。他是自己在这世上唯一一个至亲,如今残留的血已将一盆水染了半红。
即墨无白并不觉得即墨倓可怜,也不会因这一点血缘的消逝而心软原谅即墨彦,他只是觉得即墨倓本不该这样死于一场阴谋。
“啧啧啧,少卿大人这是在回味成亲的感觉呢,还是舍不得新娘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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