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智谋,他的武艺,他的一切,离了这个人,宁愿永世隐藏。日升月沉,瀚海沉浮,他不过一叶扁舟,却一直妄想给她广厦般的安稳,仅此而已。
痛苦、空虚、快感……安平从种种情绪中睁开眼看他,只看到模糊宽阔的肩背轮廓。明明是瘦削单薄的身体,竟显出如山般的伟岸来。她像是第一次了解了他,又像是从未真正了解过他。
从决定走上这个位置时起,从用折扇挑起第一个美貌少年的下巴时起,她便早已断了这方面的念想。高处不胜寒,当决定要站上至高的位置时,就要承受起因显眼而来的明枪暗箭。
所以她不能有弱点,而感情恰恰是人最大的弱点。
齐逊之正是最傻的那个,在人前伪装得天衣无缝,却在那一夜将自己的弱点毫无防范地呈现到她面前。
“我很高兴你今夜招来的人是我……”她从噩梦中惊醒,听到的便是他这样的低语。
不是不震惊,然而她以为自己也仅仅只是会震惊。人之情感无非如此,一种情绪罢了,她如是想。
于是整装上朝,她为明君,他为近臣,彼此照旧不留情面,毒舌而刻薄地奚落打趣,时间便这般流转过去,什么都没改变。
直到周涟湘对她说起喜欢齐逊之。
为何会喜欢这样的人?无赖又毒舌,毫无节操可言!可是她竟然动怒了。
她萧睿萧安平,身兼二国之主的崇安皇帝,竟然因此而生出了怒意。
隐忍着,辗转着,冷眼旁观着,待到听他厚脸皮地说出“我已是陛下的人了”,心中忽而安定。
这种情绪在压抑中如疾风骤雨,肆虐过她深怀智谋,幽如渊潭的心。这颗心已经千锤百炼,宁折不弯,小则灭人命,大可倾天下,却会被他的眼神掀起涟漪。
那双眼睛只需一个示意便能懂得她的心思,那双眼睛也只看得到她。
一叶障目,直到如今她才看到身边有人长相守,不曾忘。
可是此时,纵使再想抱紧眼前的人,她也只是抬手,一分一分,慢慢地推开了他:“子都,现在还不行……”
身上的人有一瞬的静止,继而巨大的沉寂笼罩了彼此。
下一刻,沉寂被打破,殿门外响起了圆喜赧然的声音:“陛下,西戎使臣送来奏报,说……说……”
安平闻言立即掩好衣襟,坐起身子:“说!”
“西戎王已率人往梁都而来,要亲自求娶陛下……”圆喜的声音越说越低,同时在心中为可怜的齐少师掬了一把辛酸泪。
殿中的两人都没有做声,良久之后,安平轻轻叹息一声,整理衣赏就要下床。该来的总会来,帝王责任如何都是逃不掉的。
然而身子却忽然被人从后搂住:“陛下难道真的打算应下西戎的求亲?”
齐逊之的唇紧贴着她的耳畔,低沉而蛊惑的语气盖过了其中的压抑和不甘,随着温热的气息缭绕在她的颈边,却让安平的身子微微僵了一下。
“你就是因为这个才留下的?”
身后的人一愣,安平已经挣开他的怀抱径自穿衣下床,顷刻后殿内亮起烛火。她坐到梳妆桌前梳理头发,虽未多言,却明显地有些疏离。
齐逊之穿上衣裳,倚着床头,盯着灯火下她有些朦胧的侧脸:“我早就想留下了,西戎的事不过是个借口罢了。”
他没有自称“微臣”,也摒弃了以往的玩笑语气,只是陈述,严肃而认真。
安平搁下手中的梳子,转头看他,牵了牵嘴角:“原来如此。”
无须赘述,一句话便已释怀。
她起身走到他身旁坐下,手贴上他的脸:“西戎的事,朕会好好处理,最近你还是少入宫的好。”
“若是因为双九,陛下大可放心。”齐逊之捉住她的手包在掌心:“他还不敢轻举妄动。”
安平叹了口气,她的身边阴谋诡计层出不穷,又岂止一个双九?根基未稳,西戎不除,终究会有无数双手在暗中蠢蠢欲动,等着一把将她拽下来。何况在这种求亲的敏感时候,他的出现,会是某些人的阻碍。
她抬起空着的那只手拍了拍他的手背:“子都,照朕说的做。”
齐逊之没有说话,轻轻抽出手,将衣衫整理齐整,发丝拢系到肩后,方别过脸低声道:“微臣似乎给陛下造成了困扰。”
安平微怔,烛火下,他半边侧脸泛着苍白,眼帘低垂,长睫掩住了眼神。她心中忽而生出不忍,甚至想用力地拥住他,然而手伸出一寸,终究还是停了下来。
“朕是国君,苍生为重,你该明白。”
“微臣明白,”齐逊之撑着身子坐到床边的轮椅上,看了她一眼:“陛下做什么,微臣都是明白的。”
他转身朝外而去,圆喜见到,赶忙上前帮忙。安平跟着走出时,圆喜已经一脸懊恼地撑着伞送他朝夜幕中走去。
她站在门口看着他白色的背影一点一点融入暗夜的雨帘中,孤单寂寥,再不复之前的柔情,又成了那个往常滴水不漏的齐少师。
日升月沉,瀚海沉浮,他不过一叶扁舟,却一直妄想给她广厦般的安稳,却忘了她是鲲鹏,鹏程万里,本就不会安于一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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