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星期三。”我骑马走了。
星期三我失约,因为勖存姿又来了。
他这个人如鬼魅一般,随时出现,随时消失,凡事都会习惯,但对住一个这样的男人,实在很困难。他令我神经无限地紧张,浑身绷紧。
(这口饭不好吃,不过他给的条件令人无法拒绝。)
我陪他吃完晚饭,始终没有机会与汉斯联络,无端失约不是我的习惯,而且我的心里很烦躁,有种被监禁的感觉,笼里的鸟,我想:金丝雀。
勖存姿说:“明天聪慧与家明也来。我打算在chūn季替他们成婚。”
“好极了。”
“你心不在焉,为了什么?”
我坦白地说:“勖先生,我约了个人,已经迟到几小时,你能否让我出去一下,半小时就回来?”
他显得很惊讶。“奇怪,我几时不让你出去过?你太误会我,我什么时候gān涉过你的自由?”
我也不跟他辩这个违心论,我说道:“半小时。”
但是到门口找不到我的赞臣希利。
我倒不会怀疑勖存姿会收起我的车子。但是这么一部车子,到什么地方去了?正在惊疑不定的时候,辛普森太太含笑走出来,她说:“勖先生说你的新车子在车房里,这是车匙。”
“新车?”我走到车房。
一部摩根跑车,而且是白色的。我一生中没见过比它更漂亮的汽车。我的心软下来。
我再回到屋子,我对他说:“谢谢你。”
“坐下来。”他和蔼地说。
我犹疑着。
“你还是要走?”他间。
“只是半小时。”我自觉理亏。
“好的,随便你,我管不着你。”他的声音很平和。
“回来我们吃夜宵。”我说着吻一吻他的手。
“速去速回。”他说
我回到车房去开动那部摩根——这么美丽的车子!我想了一生一世的车子。我想足一生一世的一切,如今都垂手可得。勖存姿是一个皇帝,我是他的宠妃……我冷静下来。或者我应该告诉汉斯-冯艾森贝克,我不能再与他见面。我的“爸爸”回来了。
车子到达汉斯门口,他靠在门口,他靠在门前吸烟斗,静静地看着我。我停下车。
“美丽的车子。”他说。
“对不起,汉斯,我——”
他敲敲烟斗,打断我的话,“我明白,你的糖心爹爹回来了,所以失约。”
“对不起。”我叹口气“我以后再也不方便见你了。”
“为什么?因为如老添所说,他的势力很大?”汉斯很镇静,他的眼睛如蓝宝石般的闪烁。
“老添说得对。”
“你害怕吗?”他问。
我点点头。
“那么你为什么还要来见我?”他问。
我不响。为什么?
“是不是勖先生除了物质什么也不能给你?”
“那倒也不是。”
“那么是为什么?不见得单为了失约而来致歉吧?你并没有进我屋子来的意思,由此可知他在等你。要不留下来,要不马上回去,别犹疑不决。”
但是我想与他相处。我下车,关上车门。
他把烟斗放进口袋,他轻轻地抱着我。“你还是个年轻的女人。这个老头一只脚已进了棺材,他要把你也带着去。你或许可以得到整个世界,但是赔上自己的生命,又有什么益处呢?”
我走进他的屋子内,忽然觉得舒畅自由,这里是我唯一不吃安眠药也睡得着的地方。
我转头说:“我做一个苏芙喱给你吃。”
“你会得做苏芙喱?”他惊异。
我微笑地点点头,“最好的。瞧我的手势。”
但是勖存姿的yīn影无时不笼罩在我心头。汉斯给我的笑脸敌得过勖存姿?
“你有没有想过要离开他?”汉斯问。
“如何离开他?他什么都给我,”我绝望地说,“待我如公主。”
“但他是一条魔龙。”汉斯说道。
“你会不会客串一次白色武士?”我问。
“苏芙喱做得好极了。”他顾左右而言它。
“谢谢。”
“问题是公主是否愿意脱离那条龙。”他凝视我。
“我也不知道。”我双手掩住脸。
“你很害怕。”他说。
“是的,我不否认我害怕。”我叹口气。
“你拥有最美丽的马,最美丽的车,最美丽的房子,最美丽的项链,但你不快乐。为什么?”
“他恐吓我,他威bī我,他在心理上给我至大的恐惧。”
“是否你太倚赖他?”
“不。我不能够爱一个老头。他不过是一个老头。他也不能爱我,我只不过是他用钱买回来的婊子。”
“那么离开他。”汉斯说,“你的生命还很长。”
“让我考虑。”我说。
“我给你一个星期。”
他送我出门口,我开动摩根回家。
辛普森告诉我,勖存姿已经先睡了,明天一早,他希望我们可以出发去猎狐。宋家明也会一起参加。
我问辛普森:“我一定得去吗?”我很疲倦。
辛普森轻声说:“姜小姐,有些女孩一天坐在办公室里打八小时的字,而你只不过偶然陪他去猎狐。喜欢或不喜欢,你就去一次吧。”
我不由自主地拥抱住辛普森,把头枕在她的肩膀上,仿佛自她那里得到至大的安慰。人是感qíng的动物,毕竟我与她相处到如今,从chūn到秋,从秋到夏,已经一个多年头了。
我很快入睡。答应汉斯我会考虑,倒并不是虚言。我的确要好好地想一想。我的一辈子……
清晨我是最迟下楼的一个。辛普森把我的头发套入发网,我手拿着帽子与马鞭。
宋家明已准备好了。
他说:“勖先生在马厩等我们。”
我没有言语。随着他出发。
持枪的只有勖存姿与宋家明。天才蒙亮,我架上huáng色的雷朋雾镜,天气很冷。我有种穿不足衣服的感觉,虽然披风一半搭在马背上,并没有把它拉紧一点。我心中慌乱,身体疲乏。
我尽在泥水地踏去,靴子上溅满泥浆。宋家明喃喃咒骂:“这种鬼天气,出来打猎。”我不出声。
老添身后跟着十多二十只猎犬,我不明白为什么咱们不可以在chūn光明媚的下午猎犬,让那只狐狸死得舒服点。
不过,如果皇帝说要在早上六点半出发,我们得听他的。
蓝宝石的鼻子呼噜呼噜响。
老添问:“老爷,我们什么时候放出狐狸?”
勖存姿冷冷他说:“等我的命令,老添,耐心一点儿。”
就在这时候,在对面迎我们而来,是一匹栗色马,我呆半晌,还没有想到是怎么一回事,勖存姿已经转过头来说:“喜宝,你应该跟我们正式介绍一下。”
是汉斯-冯艾森贝克。
我的血凝住。我说:“快回头,汉斯,快。”
“为什么?”汉斯把他的马趋前一步,薄嘴唇牵动一下,“因为今晨我不该向国王陛下挑战吗?”
宋家明低低地骂:“死到临头还不知道。”
“汉斯,”我勒住蓝宝石对他说道,“你回去好不好?”
他在马上伸出手,“汉斯-冯艾森贝克。”
勖存姿说:“我姓勖。”他没有跟汉斯握手。
汉斯耸耸肩,把手缩回去。
我说,“汉斯,快点儿走。”我恳求他。
但没有人理睬我。宋家明坐在马上,面色变成死灰。
勖存姿说:“冯森贝克先生,请参加我们。”他转身,“老添,放狐。”
老添把拉着的笼子打开,狐狸像箭一样地冲出去,猎犬狂吠,追在后面,勖存姿举起猎枪,汉斯已骑出在他前面数十码了。
我狂叫:“汉斯!跑!汉斯!跑。”
汉斯转过头来,他一脸不置信的神色,然后他看见勖存姿的面色及他手中的枪,他明白了,一夹马便往前冲,一切都太迟了。
勖存姿扳动了枪,呼啸一声,我们只看见汉斯的那匹栗色马失了前蹄,迅速跪下,汉斯滚在泥泞里。
我很静很静,骑着蓝宝石到汉斯摔倒的地方,我下马。
“汉斯”我叫他。
他没有回答。
他的脸朝天,眼睛瞪得老大,不置信地看着天空,眼珠的蓝色褪掉一大半,现在只像玻璃球。
我扶起他。“汉斯。”我托着他的头。
他死了。我的手套上都是血与脑浆。
我跪在泥泞里,天蒙蒙地亮起来。
宋家明叫道:“别看。”
我抬起头瞪着勖存姿。我放下汉斯站起来。我说:“他连碰都没有碰过我。勖先生,而你杀了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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