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晴只觉得这句话从他口中说出,十分讽刺,可从他的声音和神色中,又找不出一丝讽刺之意。她不知道对方是什么意思,但心里多少有些唏嘘,容御对他,的确有失公平。
她屏退了紫凝等人,然后对李信道;“初晴只是一介女子,纵然有千里封邑,却只能留在京城。韩明与赵鹏两位将军也是身居侯位,武成候可后悔过?也许,你不该回京。”
李信看着她,平静的说;“即便臣留在朔州,陛下还是会臣召回京。若韩明或赵鹏将军回京,也不至于落到这般境地。”
听他这样说,初晴索性直白的问道;“你的意思是,因为你曾是定北侯的部将,陛下一直对你心存忌惮?”
李信挑挑眉,“难道不是么?陛下已经下诏召定北侯回京了,并限定时日,如果过了三个月,定北侯还是没有返京,将以谋反罪论处。”
初晴一怔,虽然幕氏已死,容御却仍不打算放过慕家的人,不过转念想到,幕氏兄弟涉嫌的罪行到底还有几分是真。
她看着这个面沉似水的男人,一字字道;“你到底是为自己不平,还是为幕淮远不平?幕淮远涉嫌弑杀兄弟,掩盖罪行,你认为他是被冤枉的?”
李信淡然道;“幕氏兄弟的案子,臣略有耳闻,在臣看来,且不说将功抵过,定北侯和慕淮安也不能混为一谈。公主难道真的不明白,如果定北侯统领三十万军队,却也不能在大小事务上都能做到面面俱到,如果贪污军饷,以权谋私的只是慕淮安,而自古门阀之争都是无孔不入,一旦慕淮安定罪,定北侯也会受到牵连,定北侯应该冒这个风险,将慕淮安交给朝廷么?”
初晴一怔,不得不承认,这番话有几分道理。“可你怎么知道幕淮远就一定是清白的?”
李信道;“臣并不能确定什么,只是定北侯对家父有提携之恩,臣随家父在北疆十几年,对慕氏兄弟的为人颇为了解。慕淮安与定北侯不同,此人刚愎跋扈,却是一员猛将,血染沙场也是死得其所。”
初晴在心里叹了口气,这就是李信兵权被夺的原因,容御要将幕家连根拔起,而李信,并不会为他出力,甚至有可能会与幕氏里应外合。
“公主认为,定北侯真的会应诏回京么?”李信再次开口,打破短暂的沉默。
初晴垂下眸子,掩住眼底的失落,不管将来发生什么,都是她无法掌控的。再抬眸,她眼中平静无波,问李信;“将来的事不是我一介女子能可以掌控的,不过你以后有什么打算?”她不明白他为什么和她说这些。
李信看着初晴,声音里夹着一丝叹息,“公主是臣此生最敬佩的女子,以公主的见识,也许不愿静观其变,明哲保身吧?”
初晴的心一紧,“你的意思是?”
李信道;“如果朝廷和北疆不能避免开战,陛下也许会做出让公主万分失望之事。不过到时如果公主远在封邑,就可以眼不见为净,还能为大周镇守疆土。”
“这不失为一条好的出路。”初晴笑了笑,心情复杂难言,定定看着李信,追问道;“武成候就没为自己打算过吗?”
李信坦然与她对视,双眸炯炯生辉,字字铿锵;“臣愿追随公主。”
初晴听懂了他的来意,微笑道;“我不会忘记,当初刚占领朔州,能在短短几日内安定民心,还多亏了李将军献策,你不但是出色的将领,还是难得的谋士。现在太后病重,我还走不开,你的建议,我会考虑的。将军还有别的事吗?”
李信听出了她的敷衍,静静看了她片刻,慢慢垂下目光,低声道;“公主一时无法做出决定也是人之常情,不过臣相信,来日方长,公主会明白臣的一番苦心。”说完,他站起身,告辞离去。
几天后,初晴入宫看望太皇太后,在慈宁宫里,见到了容珏。
太皇太后的寝宫里,容珏一袭白色锦袍,对她淡淡一笑,眉宇间缭绕着化不开的苍凉,“初晴,你也来看皇祖母了。”
初晴怔怔看着他,近一个月不见,他不止消瘦许多,浑身都散发着轩昂而冷峻的气息,整个人如脱胎换骨一般,墨色的眸子深不见底,如同月下深渊,上面浮动着一层迷蒙的雾。悲伤,仿佛已经将他雕琢成了另一个人……她定定看着他,吃力的想着,现在的容珏,真的像极了当年在嵩山的容御。
“皇祖母刚睡下。”容珏薄唇微动,声音传入耳中,她恍如梦醒般回过神来,将目光从他身上移开,投向病榻上的太皇太后,轻轻叹息;“我每次来看她,她都是这个样子,从来都没清醒过。”
容珏说;“我刚来的时候她还是清醒的,但已经不认得我了,听说她现在每天最多能清醒几个时辰,即便是醒着,也认不出人了。”
初晴“哦”了一声,又听他低声说;“可我还有许多想不明白的事,也许这个世上,就只有皇祖母可以告诉我真相了。”说话的时候,他目光直视着太皇太后,是向太皇太后倾诉,也是无奈的喃喃自语。
初晴想到幕氏的骨灰,沉默片刻后,对他轻声说;“既然太皇太后已经睡下了,我们先出去吧。”
容珏点点头。
红色的夕阳挂在天边,摇摇欲坠,稀薄的光散落在雪地上。殿外种着几棵梅树,寒梅迎风招展,飘逸如云,似乎成了这座宫殿里唯一的生气,却仿佛也已经与那稀薄的阳光融为一体,随着时间的流逝,终将被那无边无间谍黑暗吞噬殆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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