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来他就是当今皇帝的十二弟诚明,又号称“最不象王爷的王爷”,他虽然出身高贵,却喜欢和市井小徒厮玩,对权力丝毫不敢兴趣,从来不理会朝政,先帝本想对他委以重任,但见他胸无大志顽固不透,只好听之任之。
自入东宫以来,还是第一次见到这位传说中的怪王爷,钱明珠弯腰正要行礼,他的扇子却在她臂上一托,制止道:“这些繁文缛节的就给我免了吧,省得你不自在我也不自在。”
钱明珠直起身,好奇的看着他。这时风中传来的铃铛声吸引了十二王爷的注意力,他抬头道:“这是你想出来的花样,把铃铛系在风筝上?”
“银铃沉重,幸好风大,否则就放不起来了。”
十二王爷突然道:“我可以试试吗?”
钱明珠先是愕然,然后失笑,便将手中的轱辘递给了他。接着便见他一边扯线一边后退,玩得好是起劲。
因他在场,杨思青不敢放肆,再见他竟然也玩上了,心中好生气恼,只好瞪了钱明珠一眼,转身忿忿然的离去。她一走,王芷嫣连忙行了一礼跟着走了。
待她二人远得看不见了,十二王爷才回到钱明珠身边,将轱辘递还给她道:“真是很好玩,也难为你想得出来。”
钱明珠抿嘴一笑:“谢谢十二皇叔。”
“谢我什么?”
“皇叔为我解围,明珠感恩在心。”
十二王爷哈的笑了起来,盯着她,赞道:“好一个玲珑女子!”然后又皱了皱眉,叹道,“可惜,太聪明了。男人通常不喜欢太聪明的女人,因为那会让他们觉得自卑。”
钱明珠柔声道:“但若是皇叔这样的男子,面对再聪明的女人,都不会逊色丝毫。”
“嘴巴很甜,讨人欢喜。”
钱明珠将手里的轱辘递给身旁的宫女,道:“快去准备一壶好茶,皇叔口渴了。”
十二王爷奇道:“你怎么知道我口渴了?”
钱明珠嫣然道:“皇叔现在不口渴,等会也会的。你有话要对我说,不是么?”
十二王爷呆了一呆,摇头叹道:“难怪你能在众佳丽中脱颖而出,这般兰心慧质,真是我见犹怜,何况老奴。”
钱明珠在听到最后八个字时心里格了一下,她猜到了他的来意。
八色糕点一字排开,钱明珠亲手泡茶,新茶如碧,更映得她素手纤纤如玉。
十二王爷的面色已不似先前那般轻松,反而变得有些凝重,他盯着她泡茶的手,忽然道:“旭琉回来了。”
钱明珠的手指停了一下,脸上依旧不动声色。
“你是他的妻子,难道你不想知道他此去江南是否顺利,皇上jiāo给他的任务是否顺利完成?”
“殿下能处理好那些事的,我对他有信心。”钱明珠将封于瓦罐内的雪勺出来,放入壶中。白雪带着梅花的香气,是她这个冬天的收集所得。
十二王爷的视线转到那些雪上:“那么,你就不担心他身体是否安康,有没有生病,有没有累着、饿着、冻着?”
泥炉的火点着了,白雪慢慢融化。“殿下万金之躯,自有随从和各地官员小心照料,不会有事。”
“你错了。别人的关心不等于你的关心,不能因为有别人会照顾他,所以你就一点都不担心。你是他的妻子,是要与他共渡一生的人。”
钱明珠淡淡一笑,将盖子盖上,火苗舔着炉底,发出滋滋的声音。“皇叔想说什么但请直言,明珠在听。”
“你叫我皇叔,说明你承认自己是皇家的媳妇,是旭琉的妻子。那么我问你,一个妻子应该如何对待丈夫?”
钱明珠取过一方丝帕,开始细细拭擦碧玉茶杯。“以夫为天。”
十二王爷的目光转到了她脸上:“还有呢?”
“凭夫而贵。”
十二王爷盯住了她的眼睛:“还有呢?”
“听夫之命,顺夫之言。”钱明珠擦好杯子,这时炉里的茶也开的差不多了,她斟满一杯茶,推到他面前,“明珠茶艺疏浅,皇叔望勿见笑。”
十二王爷看着那杯茶,久久不语。
“皇叔不肯喝,看样子是真嫌明珠手艺不好,那就倒了吧。我让宫里专门的茶师来为您泡制。”钱明珠说着伸手去拿茶壶,十二王爷的扇子忽然搭到了她的手上。
钱明珠停手,终于抬眸看了他一眼。
十二王爷沉声道:“我此来乃是好心。”
“我知道。”
“你知道一切,却不肯表示,也什么都不做。在见你之前,我不明白为什么我那个一向沉稳镇定从来不会将儿女qíng事放在心上的侄子这次会大失方寸,见到你后,我明白了。”
钱明珠没有说话。
“你让人看不透。”十二王爷做出了结论,“你可以让人看清你脸上表qíng的虚假,你可以让人发觉你的很多话很多行为不是出于真心,但是,在那虚假表qíng背后的真心,究竟是怎么样子的,没有人能看透。旭琉也看不透,因为他看不透,所以他更渴望看清楚,然而更渴望的结果就是,更加挫败。”
钱明珠还是不说话。
于是十二王爷长长的叹了口气:“真是天理循环自有报应。旭琉以前伤了太多女人的心,那些女人都没看透他的真心,现在好,换他看不透一个女人的心了。”他站起来,不再用扇子,而是直接以手拍了拍钱明珠的肩,缓缓道:“好自为知吧。”说罢转身离去。
钱明珠望着桌上已经凉掉了的那杯茶,面无表qíng的把它倒掉。
第七章
旭琉回来了。
这个消息第二天早上在宫女口中得到证实。据说太子是昨夜子时回到东宫的,从马车上下来时已经醉的不省人事,皇帝摆宴,席上众人向他敬酒,他来者不拒,杯到酒尽,喝得酩酊大醉,这会儿还没醒。
钱明珠提笔落下最后一个字,将信笺封口,唤来允如道:“将此信送至钱府,记得带口信回来。”
“是!”允如拿了信,又回头看她一眼,“太子妃……”
“有事?”钱明珠抬起头。
允如迟疑道:“太子妃,你不去看看太子吗?德妃早早就赶去了。”
“那很好啊,有人去了,我就不用凑热闹了。这封信很重要,速去速回。”
“噢,是。”允如不敢再多问,匆匆离去。
钱明珠推开窗子,目光开始飘的很远。
他竟然喝醉了……那个曾经说不喜欢喝酒不允许自己不够清醒的人竟然醉了……
窗外鸟语花香,chūn色盎然,很多东西就象白雪一样,随着季节的更替消弭无形。
旭琉此番回来变得更加忙碌,晚上偶尔经过他的书房时,都会看见窗上映着他伏案工作的样子。
钱明珠总是淡淡的瞟一眼,然后无动于衷的转身离开。chūn天令她变得浮躁,懒洋洋的对任何事qíng都提不起兴趣,有时候看着文人学士各抒己见雄辩滔滔的样子,竟会萌生出倦怠之意。
嫁入东宫才不到半年,日子便已变得如此乏味单调,那以后的几年几十年一辈子,又该怎么消磨?
然而没有让她无聊太久,五月初十,皇上的五十大寿到了。
铜镜内,锦衣华服,堪与日月争辉,四周的宫女们连连称赞:“真好看!宫里美女虽多,可太子妃一站出来,就全把她们给比下去了!今天寿宴上,太子妃肯定是最美的女人。”
“你们知道不?德妃的贴身丫头簪儿,一早就在咱们窗口偷偷摸摸的往里看,被我撞见了还摆出一副臭架子死不承认。我看八成是上回见太子妃穿的戴的都比她主子别致,这会赶上皇上大寿这么重要的日子,便眼巴巴的来探qíng况了。”
“让她看好了,有本事让她主子也做一套去。”
钱明珠皱皱眉,将穿好的衣服又脱了下来。
“太子妃……”宫女们惊呼。
“这件衣服今天不能穿。”
“为什么啊?”
“太引人注目了,给我换那件浅紫色的吧。”
允如偏了偏脑袋,迷惑道:“引人注目不好吗?”
“如果是太子的宴会,我衣着光鲜艳冠群芳是应该的,但是今天是皇上的寿宴,女主角应该是皇后,我不能喧宾夺主抢皇后的光彩。懂了吗?”做人难,做宫里的人更难,钱明珠轻叹口气,觉得真是累。
因此当她在宫女的陪同下走到大门前,看见一身艳红纱衣的王芷嫣,心中暗暗好笑,但当旭琉远远的出现时,便再也笑不出来了。
这还是他自江南回来后两人第一次相见,一见之下,吃惊不小!
他竟然变得那么瘦……
旭琉本就很瘦,但现在几乎算得上是皮包骨头,他的双眼深陷布满血丝,日夜辛劳,令他看上去非常疲惫。
钱明珠心中微颤,一股怜意就那样悠悠升起。
旭琉看到她并没什么特别的表qíng,侍卫牵马过来时,他摇了摇头道:“不,我有点倦乏,我坐车。”
侍卫恭身退开,旭琉朝这边走过来,他的脚步很慢,每一步都象踩在她的心上。
然而,他最终还是上了王芷嫣的马车,脸上的表qíng很凝重,显得心事重重。“走吧。”
太子发话,车夫马上挥鞭而行,绿帘马车绕过红帘马车,走在了前头。钱明珠立在车旁久久不语,直到身旁的宫女轻碰她的衣袖低声提醒她时,她才咬了咬下唇,提裙上车。
车帘被chūn风chuī开,飘起,又落下。走在前方的马车就这样一下子飘入视线,一下子又被帘子遮掩。
无所谓,他不遵循礼教与正妃同坐,他要在天下人面前偏宠他的侧妃,他乐意提供话题笑柄供人津津乐道,那都是他的事,她问心无愧就行。
钱明珠轻嘲,将车窗关上。
他又在看她。
钱明珠低垂着眼睛,心中暗暗一叹。
怎么这么巧,偏生对面席上坐着七皇子毓琉,那目光带着执著紧跟着她,片刻不曾挪移。
如此失礼莽撞,难道他不怕遭人非议?
但是,他可以不在乎众人好奇探究的眼神和窃窃私语,她却不可以。于是钱明珠抬起头来,回视毓琉的目光浅浅而笑:“七皇弟,我知道我欠你一只玉枕,但你也不必这样盯着我,生怕我不给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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