卞维文看了看威尔,又环顾了一下在场的人,在众人脸上他看到了轻视和怀疑。
“大哥……”卞维武神情突然有些急燥,也是他鬼迷了心窍,他真要眼看着大哥自毁一世清名吗?这世道,干脆了,他也别出人投地了,有虞大小姐护着,专门给车队做保镖好了,虞大小姐也算是至情至性的,他卞家三兄弟,躲在永福门里,想来也会有所庇护……
可这样过一世甘心吗?不行,大哥一辈子难得有一个能相契的,命运捉弄,很难走到一起,但也不能弱了气势,依靠一个女人吧?人,必要时得对自己狠一点。
卞维武想着,又看他大哥那一脸沉静,那他就更无所谓了。
“怎么,卞先生有话对我说?”董帮办这时又转过脸来冲着卞维文,众人在联系着之前董帮办敬酒那一出,两人的对话也是话中有话呀。
卞维文只是看着董帮办笑了笑,未作声,他手里端着一只青瓷杯的,这会儿两手捧着茶杯咪了口茶水,然后盖了茶杯盖,转过身将茶杯放在桌上,到得这时,卞维文才挺了挺背,又整了整衣领,他一身烟灰的长衫,洗白的衣领,朴素的很。
理好领子,卞维文又转脸冲着卞维武道:“行了,这里有大哥呢,桌上还有不少的糕点,今夜是吃不完的,你找张油纸,包几块拿回去给三儿吃,老潢吃醉了酒,半夜里估计也是要饿的,他胃不好,若是饿了,老胃病也是要犯的,正好也可以垫垫肚子。”卞维文侧过脸跟卞维武说,他的声音总是带着一种舒缓的语调。
“吃不了兜着走,这面子不好看呀。”卞维武这时也放松一些了,咧咧嘴,显然不愿做这等没脸面的事体,嘀咕了句。
“只要董先生不介意,面子不面子的又有什么关系……浪费总是不好的。”卞维文依然缓慢的说,声音低沉温和,自有一股宁静之气。但虞景明觉得卞先生是在借这些家常扶平自己有些激荡的心绪。
“我不介意,巴不得呢。”董帮办又接话。
“谢谢啦。”卞先生冲着董帮办点头。
“不客气。”董帮办也回道,两人这般对话,倒没了之前隐隐含着的锋锐,似多年好友君子之交淡如水的平淡,又似陌路相逢的一种客气,一时间又让人有些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
“卞先生,这时候不适合拉家常吧。”威尔理解不了中国人那种含蓄。
“晓得的。”卞先生笑笑,又冲着董帮办说:“董先生,得罪了。”
“请便……”董帮办一派自若。
卞维文这时一手提着长衫的下摆,然后弯腰,从身侧的脚边提起一只蓝布包,打开蓝布包,便露出叠在一起的几本账册,他将账册摊开,摆在桌上,然后一字一顿的念道。
“光绪二十八年,董先生为验货员,将美籍商船上13担象牙,记为9担,得利200大洋……
光绪二十九年,浚浦局浚浦河道,你从中渔利2000大洋……
光绪三十年,袁记货行一批货因手序不全被扣押,董先生做为帮办,在里面左右逢源,从中得利600大洋……
光绪三十三年,有商行伙同铜商将铜钱融成杂色金属出港,你从中得利2000大洋……
而从光绪三十一年起,你伙同英籍商行,走私鸦片,得利……
如此,庄庄件件,俱有记录可查……”
卞维文读完,便站在那里不在做声,围观的人都倒扣一口冷气:“呀,这样黑呀?”众人真是大开眼界,一时间看董帮办的眼神也有些异样了,董帮办在江海关暗里做的这些可真是一本万利呀,如此,今日情形倒也不冤。
“这也太巧了点吧,这么多事体怎么以前就查不出来,偏偏董帮办揭发洋人狼子野心时,这一庄庄一件件的事情就发了呢……”一个记者瞪着卞维文道。
“哟,可不是嘛,谁晓得是不是有些人截赃陷害呀,古人有个词叫斯文败类,只怕就是如此吧。”也有人拿话暗讽卞先生。
卞先生只是笑笑,好似并不是说他似的,他这会儿只是专注的看着董帮办,董帮办也看他,好一会儿,董帮办突然大笑:“晓得卞先生查账利害,这回我真是见识了,我还有什么话说,董某认栽……”
董帮办这话即象是认罪,又象是穷途末路的后无奈之举。
董帮办这话后又是一片哗然,众人都有些不解,董帮办这是怎么了,这样的罪一但认下,最少要坐几年牢吧?
“董帮办,不可这般认罪,我们为你请律师……”人群有些哄然的道。
董帮办笑笑,站在那里,冲着众人深深一揖礼,然后才直起身来,冲着威尔道:“好,我跟你们走,不过,让我上楼换件衣服好哇,这身上有酒渍呢,不能太失礼。”
威尔沉吟了一下:“可以。”
董帮办笑笑,看了卞维文一眼,卞维文看着他,也笑笑。
董帮办再笑,然后上楼,虞景明看他第一脚踏的位置,那心不由就沉了一下,董帮办那一脚踩着的位置正是当初二叔送命的大理石阶梯,不晓得为什么她有一种不太好的预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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