麻油婆话音方落,正过来买酒的桂花嫂就呸了一声讲:“荣兴真不是个东西,虞园那边竹篮打水一场空,怎么,这又看上永福门了,八字还没一撇呢,他倒是打的如意算盘,也不怕风大闪了舌头,再讲了,就算是他拿到了永福门,可他敢租我还不敢住呢,荣兴的话能信才有鬼。”
桂花嫂一顿抢白,让麻油婆一阵悻悻。而原来闲话的人也一时无声了,一个个都不晓得在想些什么。
钱六婶这时端着米箩站起身来,正正好看看虞景明的身影,昏暗的灯光下,突然一见,倒是吓了一跳,然后才打招呼:“大小姐回来了呀?”
“回来了,六婶要烧饭了啊。”虞景明也笑着回道。
“可不,都已经迟了。”六婶回道,终是忍不住问道:“大小姐呀,永福门是不是真要拆迁呀?”
“这只是公董局里面一个委员的提议,就象桂花嫂讲的,八字还没一撇呢,再讲,我也不可能同意呀。”虞景明笑笑讲。
“那是。”钱六婶应和着。一脸愤愤不平,凭什么洋人要扩充租界,就要拆永福门。
虞景明便笑笑,又冲着众人点点头,然后穿过人群,直接进了九号门。
身后浅浅的议论身又荡漾开来:“大小姐这回发了狠呀,各分店都接到消息了,自明日起,罢市呀,听讲陶记和新坊桥那边也一样罢市……”说话的是桂花嫂,她男人赵明不但是虞记护卫队的队长,也是后勤主任,自然一早就接到了消息。
“那可不,而且罢市还是其次,还有罢工呢,你们以为钱瞎子他们撤走仅仅是因为荣兴的消息吗?有些事体我不多讲,你们明天就晓得了。”麻河北坐在门口边抽水烟也讲,城外壕沟租户有很多是当初河北逃难过来的老乡,麻河北倒也晓得一些内情。总之,这回麻三妹和平五怕要有麻烦了。
夜风不由的就鼓荡了起来,从巷子里穿过,有呼啸声,似在呐喊。
……
“二奶奶放心,我们肯定跟虞记共进退。”
虞景明一进门,就看到堂前的灯透亮着,莫老师傅,莫守勤,许老掌柜,许开源,李大夫,赵明,余翰,卞维文等都在,红梅也在一边照应。
说话的是莫老师傅和许老掌柜,两人边讲边冲着虞二奶奶拱拱手,然后告辞从屋里出来,莫守勤,许开源,卞维文等人也跟着一起出来。
一众人走到门边,许老掌柜先看到虞景明,便问虞景明道:“景明,怎么样?”他们今日过来,就是要问问虞景明情况的。
“都安排好了,一切就看明天。”虞景明冲着许老掌柜肯定的讲。
许老掌柜点点头,沉吟了一下又讲:“我晓得你这回是背水一战了,不过,如今国家贫弱,国势萎靡,咱们也要记得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
“晓得哩。”虞景明笑笑,任何事情不怕一万就怕万一,她晓得老掌柜是怕她死钻牛角尖,她倒也不是放不下的人,只是,不到最后一刻,她不会轻言放弃。
“嗯。”见虞景明心里明白,许老掌柜便不再多说,今时今日,多讲也无用,接下来只能静观事态发展,然后再讲应对。
虞景明又转身送大家出门,卞维文留后两步,看着众人离开,才转身看站在门内阴影处的虞景明,九号门的门楼上挂了一盏气死风灯,灯光从顶上照下来,虞景明的下眼睑就显得更加暗沉,脸色也很不好,一张脸显得有些腊黄。
“还好吧?”卞维文有些担心的问。
“还成,下午跑的地方太多,有些累。”虞景明讲,然后突然将头靠在卞维文的肩上:“我靠靠。”虞景明这动作自然而然,等她自己反应过来,也是吓了一跳,随后又复归平静,似乎一切本应如此。
卞维文闻到淡淡的香味,心里便有欢悦,他虚虚的举了举左手,那手先是有些迟疑,最终坚定的落在虞景明的腰间,揽她入怀里,这位姑娘从一进入永福门,身上的风雨便从未断过,外人只讲她心机重,手腕高,又怎晓得她肩上承受了多大的压力?
一个女子,在这样一个纷乱的时代,撑起虞记这样的家业,所付出的又岂是一般人能揣度?
“小姐呀,小姐,你多风采。君瑞呀,君瑞,你大雅才。风流不用千金买,月移花影玉人来……”
巷子里,不晓得哪家的留声机里放着京剧红娘。
“二奶奶,淑华,别担心,我看这事体不会有大事。”隔着天井,堂前,戴家四姨妈的话断断续续的传到门口。
四姨妈这会儿端了个木盆,麻溜的收拾着一桌子的茶杯茶水。
“我不担心,我担心什么呀,我反正一句话,我死也死在永福门。”虞二奶奶愤愤的讲。
“妈,不要这样讲。”虞淑华脸色也不太好的讲。
“是呀,二奶奶,不要讲这样的狠话,刚才老掌柜的话也是对的,真要有个万一,也没奈何的。”戴家四姨妈又赶紧劝着。
虞二奶奶便不讲话,只喉咙里痒,就又咳了一声。
“厨房里熬了梨膏糖的,我去给二奶奶端。”戴四姨妈讲,就端了木盆下去。
堂前一时再也无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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