孤云叟万万没想到,自己会被眼前这个小丫头的一番话说得血气翻涌,连一旁箕踞而坐的高熹也听出了一头汗。
“走吧。”沉默半晌之后,孤云叟终于开了口,“去帮老夫搬家当。”
回青霜堡的一路上,高熹都没有说话。
范濬一直在青霜堡最高层的窗口了望。当终于看清孤云叟的身影时,他才丢下面子不顾,一路疾走到环绕青霜堡的河渠边上,恭恭敬敬地迎候三人。
孤云叟见到他微微一笑,其实他对这个年轻人并没有不满,只是离容说的话更合他的心意。
“老夫跟这个丫头有缘。”他这么说了一句,大概是安慰范濬。
离容犹豫了一下,终于掏出范濬递给她的纸条,说出了实情:“先生,其实范公子早先把您会问的问题都告诉我了。不只如此……他还告诉我,您……您就是……”
孤云叟看了眼纸条,捋了捋胡子道:“没错,崔玄便是老夫的本名。”
范濬这时倒急着帮离容说起话来:“晚辈只是在崔小姐临行前夜给了她题目,她准备的时间不多,更没有军师帮忙。……晚辈就住在她隔壁,可以作证!”
他害怕崔玄改变主意。
“崔小姐?”崔玄面露疑惑,“我倒不知道你是崔家的小姐。崔夫人有两位兄长在扬州,不知你是——”
崔夫人本名崔道真,她有两个哥哥一个妹妹。长兄崔子胤,原本是扬州刺史,因私自开仓赈灾被贬为临海太守。二哥崔子偃好像不喜欢做官,挂了个闲职吃空饷。妹妹崔道雅,是会稽王萧馥的王妃。萧馥就是现在的扬州刺史。
离容赶忙解释道:“不不都不是!我只是高府的厨娘,崔夫人喜欢我,把我当女儿看,如此而已。我不是什么小姐。”
“厨娘?”崔玄并没有露出鄙夷之色,只是微感好奇,“那是谁教你读书的?”
离容面色通红,她知道自己的学问不入流,读书的方法更不入流,带有几分自卑地回答道:“没有人教……小时候少爷请老师来家里上课,我就在旁边蹭着听。后来就是自己读,读不懂的,偶尔有崔夫人书函解惑。还有就是……我住的地方,隔壁就是国子学。我、我偷听了很多季伯卿博士的课。”
“哦?哈哈哈哈哈!”崔玄捋着胡子大笑起来,“正要夸你‘自师其心’,没想到、没想到,原来老夫上了你的当。”
季伯卿乃崔玄隐居之前的入室弟子,他的见解,自然与崔玄一致。
“罢了,也算是另一种缘分。”崔玄在范濬大惑不解的目光中兀自说道,“谁能想到,老夫竟有一个女徒孙。不过,你这么一说的话……”
崔玄的最后半句话,让离容浑身起了鸡皮疙瘩——
“你和士元,连长相都有几分相似。”
长安城的扩建工事已基本告一段落,长安城的人心却远未至于安定。然而高衍不管这些。
为了争得父母认可,他从小就律己甚严。但经过萧子钊一事的变故之后,他忽然像是变了一个人。不仅流连酒肆,眠花宿柳,连去跟父亲问安的功夫也省了,母亲寄来的信他也并不回复。多年经营的忠孝之名毁于一旦,朝野失望。
其他士族都在长安城内购筑豪屋,又在长安附近抢占农田,唯有高衍不置产业。他随便赁了一处民宅寓于其中。民宅不比黄门侍郎府阔大,也住不下几个人。于是他让原有的下人随意来去,一个月后,家里连个做饭的人都没有了。
家里不开火,他更多了去酒楼的理由。
巧月楼,一层,西北角。老板从来不知这个客人是什么身份,但因他出手阔绰,又几乎天天光顾,于是总为他留下这个位置。但是今天,好事来了,有两个看上去十分文弱清秀的少年,给了老板一大锭银子,说要帮角落里的客人升级到二楼雅座。
少年是女子假扮的,谁都看得出。
关中民风比洛阳更豪放而不拘小节,高衍放浪形骸于花街柳巷时,即便是良家女子,也有主动上前关怀的。但光天化日直言要将他邀入雅间的,还是头一回遇到。
他顺着掌柜指引的方向看去,那两个穿着男装的女子已踏上去二楼的台阶。待其在二楼雅间前转身,凭栏向楼下一望时,高衍才看清了那两人的脸。
他的酒,有些醒了。
☆、只待螳螂来
高衍进门后,只是略微行了个礼,便不客气地坐下了,嘴里说道:“皇后娘娘,找臣何事?”
皇后出自弘农杨氏,门第显贵。她比傻皇帝大一岁,可以说是端庄沉稳。不过也正因为她心智正常,就不得不承受那傻皇帝无法体会的痛苦。
“你是太子太傅!——”杨皇后欲言又止,或许是有怒气,但终究不敢训斥眼前人,只得尽量耐着性子说道,“过两天,便是太子十岁生辰。这个年纪,正是该严加管教的时候。怎奈原太子太傅在西行途中病故,如今……太后……东宫尽是不学无术的小人。恐怕这样下去,非太子之福,更非社稷之幸。”
太后摆明了忌惮太子的聪慧,便将东宫掾属逐渐替换成了出身豪门贵族的纨绔子弟,让这些人带着太子优游嬉戏。如今顶着东宫官职而唯一真有能耐辅佐储君的,是太子太傅高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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