俞迟带着白色手套的手握住阮宁的右手肘关节,淡淡开口:“这里是吗?”
阮宁龇牙咧嘴。
她刚刚吃饭时,握着勺子一直不太自然。
俞迟卷起少女的薄毛衣,然后面无表情地看着那块已经彻底肿起来的肌肉,面无表情地拿出酒精擦洗。
食堂一片“我靠”“我靠,俞迟”“我靠靠我也去摔一摔”,此起彼伏。
宋四眉毛快拧到天边了。
他把阮宁手肘的伤口包扎好,又淡淡开口:“站起来。”
小同学霍地像被烫住了,蹿了起来,笔直立正。
“走走。”
阮宁同手同脚地走了几步,像是面对刚上大学那会儿军训时的教官,紧张异常。
旁边似乎隐约听到喝彩声,阮宁回头,傻乎乎地笑了,像颗得了点阳光的大白菜,灿烂极了。
俞迟有些诧异地看着眼前的蠢货,又开口:“坐下。”
然后施重力到了阮宁的左脚脚踝处:“这里也受伤了。”
他躬身蹲在那里,腰线清晰,眼睛清澈,鼻子高挺,好看得让人忍不住拥抱。
宋四终于有些憋不住:“阿迟,你不是走了吗,怎么……”
少年抬头,眯眼:“不是你让我给她处理伤口的么?”
阮宁忽然想起,她曾经弄丢了那个唯一能联系上林林的qq号密码的后四位。
九乘以九乘以九乘以九,她试了整整6561次。
绝望了三个月。
她找回那个密码的那一瞬间,才终于压下因曾经被拒绝苟延残喘的自尊,轻轻地打下两行字。
林林,你好吗。
林林,你在哪儿。
第九章 谁的天长都动人
阮宁晚上跑步的时候,学校话剧团的演员们正好也在排练。四角的大灯十分晃眼,操场外的礼堂显得格外清晰。
那时候,已经九点一刻,跑道上也没了什么人。
阮宁是个心里盛不住事儿的姑娘,但凡眼前有哪件事儿没做到及格水平,就会努力去做,直到跟其他人看起来是一样的。对,没错,她的目标就是和大家一样平庸。她喜欢混在人群中的感觉,要蠢大家就一起蠢,要聪明大家一起聪明,像个正常人就好。
现在一个班级只有寥寥几个没法及格,其中就有她。阮宁就觉得这挺是个事儿的,她必须要及格,好教自己瞧不起不那么局促。
这一天格外的热,所以傍晚之后,跑道蒸发出的柏青味道十分浓烈,让人不由来有些难受,阮宁的头发又被汗水浸湿了,跑到最后,什么感觉都没有了,就剩下鼻孔不断吸入的柏青味。
渐渐地,跑道上人越来越少。到最后,只剩下阮宁一个人对着空旷的世界,听着寂寥的对话。
话剧团的演员念词念得字正腔圆。
“芙蓉园的秀才阿塘不喜欢小鹬了。啊,听说他爱上了别的姑娘。”
“小鹬清清秀秀,阿塘多没有眼光。”
“阿塘爱上的是镇上名数第一的美人,镇长家的四姑娘思齐。”
“哟,思齐人美心眼也好,还读过几年私塾,拔尖儿一样的,去省城都差不了。小鹬只是一个织鱼线的渔娘,阿塘变心也说得过。”
“你这两天见过小鹬么?”
“怎么了呢?”
“瘦得脱了相,只剩一双大眼睛,也不如往前灵巧了。她垂着头,灰朴朴的,哪还有半点好看的影子。阿塘那一日从芙蓉园到前门读书,路过小鹬家,走得可快,连看都没看那个可怜的姑娘。姑娘抬起眼,怔怔地看着他,洁白的牙齿间咬着的像玉石一样的鱼线都抵出了血印。”
“可怜的姑娘恨透了阿塘吧?”
“姑娘哪里是恨他,姑娘是恨自己的命运,天黑黢黢的,海冷冰冰的,一年到头都这样,她不能读书,不能穿上漂亮的衣裳,唉,我们都知道这是命,她心里也更是明镜似的呢,自个儿——配不上!”
“阿塘以前天天送她花儿呢,我都见过。那一会儿着迷一样。他爹妈不同意,他还绝食,不肯吃喝。后来,镇长请他家听戏……”
“碰到思齐小姐,就醒了。他说他做了一场春梦,大家都笑小鹬,哪里有人笑话他。”
“是啊,分明是小鹬做了一场无痕的春梦。”
阮宁听到这儿,排演的故事戛然而止。
其实哪有什么天长地久的爱情。
可是她还在一直奔跑,在那样没有尽头的环形跑道,似乎不停止呼吸,便会天长地久下去。
阮宁的八百米快了及格线十秒,体育老师有点诧异。可对于阮宁,这只是必须做的事。她想起爸爸一直告诉她的话:不要求你什么都是第一,但是你做任何事的第一分钟,必须是在向世界的大多数靠拢。
阮宁小时候觉得冲破世俗才很牛逼,真正出类拔萃的都与众不同。阮爸爸就说,我知道你想穿破了洞的牛仔裤,尝一尝白酒的味道,可是你提前领略到的东西只会挤掉你该领略的其它快乐。刚出生的孩子还没有沾染红尘的习气,它渴望长大,可是慢慢地,品尝到了欲望的味道,就陷入滚滚红尘,再也无法自拔,那时便不是成长,而是直线的衰老。我知道你想长大,可是你要是再慢一些长大,我会觉得非常骄傲,因为我做到了一个爸爸该做的,让你的世界纯真得再久一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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