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从几时开始,项桓的动作越来越快,近乎疯狂地想要把所有的荒凉从视线中剔除干净。
斑驳的指甲在断裂的木板下猛地被崩断,刺痛让他骤然回过神来。
少年摊开掌心,看着伤痕间夹杂着的灰烬,冷风一过,遍地都是飞扬的尘土。
他茫茫然的想:宛遥也会在这些灰里吗?
仅仅只是这么一个念头,项桓便感到一种铺天盖地的难以接受。
那是他如此珍惜的人,是他曾经连碰都不舍得碰的人……
这一瞬,全身上下的新伤旧伤毫无征兆地剧痛起来,疼得他快要直不起腰。项桓一手撑在乱石碎瓦当中,另一手紧紧揪着心口的位置。
心里忽然莫名地动摇且迷茫——
我为什么要打仗?
我带着她去过安稳的日子不好吗?
哪怕这世间闹得翻了天,跟他们又有什么关系?她只是个再寻常不过的女孩儿,离战争足有千里之遥,自己怎么就把她卷进这些乱七八糟的事情里来了?
项桓忍不住合拢掌心,抓了一把棱角分明的碎石,一颗一颗都硌着皮肤。
“将军。”
有个不懂眼色的小兵冒冒失失地闯入这片凝固的氛围之中,手头拎着还好几个灰头土脸的铁面军,公事公办地过来问他,“这些人全是在路上擒到的,满口说要向咱们虎豹骑投降,兄弟们拿不准,您看要不要……”
他话音未落,正瞧见这位年轻的将军猛然抬起头,一对眸子阴森得令人胆寒。士兵还没来得及惊骇,长/枪的银芒疾如流星,蓦地从眼前闪过。
紧跟着后颈忽的一热,仿佛有何种粘稠温腥的液体洒在了他脖颈上。
士兵不敢回头,却依稀能猜到,那被俘的铁面军大概鲜血溅出了数丈之远,因此泼了他满脸满身。
在场的众人皆让这场变故惊得呆住,直到对方的惨叫声撕心裂肺地响起来才蓦地回过神。
然而项桓的身形更快,雪牙雷霆万钧地扫过这群铁面人的队伍,将每一个都扎出足以对穿的窟窿。
“项桓!”秦征眼睁睁地看着事情一发不可收拾,急忙唤他,“大将军有令,但凡俘虏是不能够……”
少年却已经听不见了,手中沉重的战枪毫不留情地扫下一地尸山火海,鲜血顺着他的发丝滴落,将整个人都渲染成一只血淋淋的厉鬼。
他有成千上万的愤怒无从发泄,而“铁面”两个字,正如刺进他心口的一根刺,在此时此刻,成为了所有罪恶的源头。
一条胳膊斜里横飞出来,直逼他们面门,秦征赶紧护住陈文君飞快避开,项桓杀得太过血腥,他几乎把一切残忍的手段全数使了出来,让这个不大的院落成了铁面军葬身的地狱。
毕竟没直面过这般的惨相,陈文君只能埋头缩在青年怀中,耳畔听着那些震彻心扉的喊叫,甚至可以想象对方临死前的痛楚,思及如此,禁不住不寒而栗。
她认识项桓这许多年,直到今时今日才明白,为何他的名字曾经在京城是一个无法提及的噩梦。
原来少年从前的谈笑风生都覆盖在一层深不可测的黑暗之上,而宛遥便好比镇压心魔的最后一道封印,一旦这个女孩儿没了,他也就彻底的失了方向,成为一条形单影只,不受控制的恶鬼。
铁面军转眼死了大半,项桓却仍旧不愿轻易罢手,他一把拽着最后一人的衣襟,狠狠将他抵在角落。
后者早已被吓了个半死,甚至连求饶的话都没说出口,便被雪牙捅穿了心脏。
项桓依然不肯放过他,他咆哮着,发疯似的一遍又一遍刺着手下这具了无生气的尸首,一直扎到血肉模糊,体无完肤。
满面的血液混着汗水划过脸颊,双眸通红得让视线也变得模糊起来。
雪牙在掌心里越来越热,可他的心却冷到谷地。
宛遥不在了。
他心想。
这世上,没有人会像她一样,对我那么好了。
项桓拄着枪,深深埋着头喘气。
束发的银冠不知落在何处,一把凌乱的青丝散下来,遮住了侧脸,所以无人能看清他此时的神情,只依稀瞧见他紧咬嘴唇的动作。
一直将唇上咬出鲜血来。理智在脑海里一遍一遍的逼着他去接受现实。
项桓只觉周身都弥漫着一种竭力的疲惫,耳边空白地泛起了嘈杂的鸣响,麻木的感觉笼罩了他,隔了好久,才听到有人在背后唤自己。
“项桓……”
是余飞的声音。
他不想回头,也不想应声,手中那具被剁成了肉泥的尸首涌出令人一阵阵的恶心腥味。
项桓攥紧了拳,就是在此时,有人伸手轻轻拍在他肩侧。
嗜血的狂浪还未平息,他脑中思绪缓慢,肌肉却先一步动了起来,雪牙的枪锋反手一抄,像猛虎乍然长啸,快如闪电地对准来者的咽喉。
这番举动掀起了一小股劲风,把对方鬓边的发丝一股脑掀至耳后。
一双清亮的眼眸就那么猝不及防地撞进他的视线,干净的瞳子里映着自己狰狞的眉目。
而她的面容温暖如昨,仿佛骤然照破阴霾的天光,被血雾遮掩的世界始料不及地变得清晰。
项桓狠厉的目光在女孩儿温和的注视下一寸一寸地土崩瓦解,碎成了千万缕天地浮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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