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寺方丈湛空大师挂在嘴边的一句话就是:禅茶一味。
茶之清苦、提神、解渴、去热燥,与打坐修禅念佛的静心需要,极是相得益彰。
尤其是本朝太祖发明了一种与以往不同的清饮方法,大得释家的心意。因此,尤其是京城的寺庙里,大部分僧人都极爱饮茶。
外寺的僧人,大多仍旧沿袭前唐的“煮”法:碾茶成粉,加入各种香料调试,最后在茶汤表面点出清雅画面,实在是视觉加味觉上的非凡享受。
然而大慈恩寺却因为招待过太祖太多次,绝大部分寺僧都更爱清饮多一些。
也因此,在清饮的过程中,如何控制投茶量、水温、沏入茶碗中的手法,以及这些手法与各种类型的茶叶的匹配方式,成了大慈恩寺僧人的独家绝活儿。
所有来大慈恩寺的香客,几乎都要喝上两杯才心满意足。
刚刚被佟静姝纠缠上时,秦煐不胜其烦,简直就想一走了之。可是在她已经被自己骂跑的情况下,秦煐想起寺里那清苦微甘的清茶,又有点儿舍不得走了。
既然周謇说了要去见高僧,秦煐想,去就去吧,也不错。
这位高僧所住的,并不是众僧聚集的僧寮,而是在极偏僻处的一个小小院子。
“周表兄,这种地方也能被你找到?你厉害啊!”秦煐好奇地左顾右盼。
周謇兴致极浓,小声道:“万不可说与旁人。若是让我祖母听见了我又乱跑乱认识人,她又该禁我的足了。”
扬起一边的嘴角嘎嘎地怪笑,秦煐回头看着风色道:“你听见了?这事儿要是传到姑祖母耳朵里,咱俩都得被周表哥剁了!”
风色正巧低头看路,闻言抬头,老老实实地回答:“是,小人绝不外传。”
周謇看他一眼,笑道:“你们俩都是我信得过的,不然我也不会带你们来。来,来,进来。他院子里服侍的小和尚新换了一批,个个伶俐非常。而且,都沏的一手好茶。”
秦煐被他说得咽了一口口水。
周謇忍不住笑着调侃道:“三表弟,我还是头一回看见有什么东西能让你馋成这样呢!”
秦煐看了他一眼,露出少年独有的被戳穿时的羞恼和尴尬。
但心里却轻轻一动,这的确是自己第一次在周謇面前真的没能控制住自己。
他竟然发现了……
风色却觉得奇怪。
他家殿下的脾气,暴躁急躁火躁。要说他会在任何时间任何地点失态,那肯定不对;但是,他随时随地都在控制自己不要失态,却是真的。
周小郡王一向以细心体贴闻名,怎么会说这才是第一次呢?
小院子里的小和尚看到周謇,会心一笑,合十欠身,问道:“小公子,你又来了?这次要喝什么茶?”
周謇哈哈地笑,折扇展开,潇洒风流:“自然是你们最好的茶!你师父在吗?”
小和尚摇头:“师父去看二圣三绝碑了。”
周謇有些失望:“白跑一趟。”
“你们师父可说了何时回来?”秦煐忽然出声问道。
“哦,师父说,转一圈。大约两三个时辰吧。”小和尚看来想要逐客,故意把时间说得很长。
越是如此,秦煐越不愿意走:“表兄,你刚才不是说又累又困?你在这里歇歇脚,我出去走走。兴许就碰上大师了呢?”
周謇张口结舌:“我,什么时候,又累又困……???”
但接着就被秦煐抓住,连推带搡地塞进了小院子里最大的一间屋子。
果然,那间屋子里铺着精致的蔺草地板,墙上悬着一轴顾恺之真迹山水小品,佛龛里是木雕的弥勒佛,螺钿点漆条案,琉璃茶器。一看就必是小院主人自己的屋子。
秦煐看着这些装饰就愣住了。
这里,怎么有些眼熟?
然而他根本没多看半眼,就将周謇摁在了地板上,低声笑道:“这个窝儿不错,表兄且小憩一觉。我出去转转就来。”
周謇还来不及反应,秦煐已经带着风色撒腿溜得不见了。
呵呵呵笑了三声,周謇收起了嘻嘻哈哈的神情,神情端肃地在佛龛前跪好,拿起案上的一卷《金刚经》,清清朗朗地念诵起来。
一时秦煐回来,闯进来就看见他在念经,嗤地一声笑了出来:“周表哥,你还干这个哪?”
周謇把经书放回去,呲牙咧嘴地原地换成箕坐,一边揉自己半酸麻的腿,一边低声笑道:“我就不信,你在宫里,没被押着去陪皇后娘娘念过《金刚经》?”
秦煐顿首臭了脸:“求你了。别提这个。”
周謇嘿嘿地笑。
“可是听说姑祖母天天礼佛时,寻不见茹惠,也是要揪着你一起的?”
这回换周謇脸色微白。
两个人且说笑,又过了一会儿,外头响起了一片小和尚的迎接声:“师父回来了。”
两人对视一眼,忙都站了起来。
主人不在家,客人们不告而入,这个行止可不怎么令人欢迎。
这院子的主人倒是丝毫不以为忤,见着他二人,愣一愣,仍旧慈眉善目,呵呵笑了起来:“这是哪里来的一对仙童?倒是好皮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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