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信言沉默下去。
“前两天,东宫那边的属员齐备,我身为吏部,自然是要亲自把名册给咱们未来的太子殿下捧过去。”
宋望之眼中闪过失望,“谁知,册封大典还没办,他就高高坐在上头,等着我这须发皆白的两朝老臣给他行跪拜礼了。”
这等骄纵傲慢?竟已经到了不避忌的地步么?
沈信言轻叹一声,摇了摇头:“若这等做派是真的,为君者竟无这点忍耐城府……”
那说明这位大皇子委实不太聪明。
“若是故意的,仍旧只能说明:他蠢。”宋望之的声音有些发冷。
宋相是纯臣。
让他的得意弟子去给三皇子做老师,皇帝不仅是在表达对三皇子的信任爱护,更是在表达对大皇子手足情分淡漠的不满!
这种情况下,大皇子若是真聪明,就该对宋相更加和气亲热才对。
就算不做拉拢,也应当表达出即将为人君的虚怀若谷、海纳百川。
而不是这样急着给老臣脸色看。
宋望之神情清淡,口中说话却半分情面都不讲。
“二皇子跛足,性子怪异诡谲。这些年做事,手段越发阴柔。”宋望之对二皇子的点评到此为止,省略了下头的结论没说。
——这样性情的人,自然也不适合为君。
然后,宋望之含着一丝希冀,再次抬头看向沈信言。
沈信言看了老师一眼,垂下眼帘看向自己手中的白玉杯:“三皇子,虽然眸正目清、仪表堂堂……”
停了一会儿,沈信言终究无法说出对秦煐不利的话,轻声道:“三殿下很能忍。”
“能忍是好事啊!”宋望之的眼睛亮了起来。
斟酌片刻,沈信言叹道:“有些过分的谨慎。”
宋望之愣了愣:“是因为被压制了太久了么……”
沈信言抿了抿唇,轻轻颔首:“想必是的……所以,虽然十分能忍,却不知前面一字,究竟是坚是残还是哑是熬……”
坚忍是好事,可若是因此残忍,或者仅仅是哑忍的窝囊或者熬忍的庸常……
“再等等,再看看。”宋望之同意了他最开始的结论。
“陛下年富力强,此事若不是太后急着抱曾孙,其实原也不急。”沈信言劝了一句。
宋望之默然,过了好一会儿,叹了口气,道:“原本我等不党不争,踏踏实实地给朝廷做事,皇子们贤愚不肖,与我等何干?
“偏偏陛下这样早便立储,于是不得不平衡朝局,这才把我等也拉下了水……”
说着,老人捏了捏额角。
沈信言沉默着,并不作声。
宋望之看看他,拎了茶壶给他续了半杯热水,轻声直言问道:“陛下欲结亲之事,你究竟有意否?”
“绝无此意。”沈信言瞬间收了先前说话的温吞,回答得干脆利落。
宋望之定定地看着他。
“内子与我年纪已长,老母在堂,垂垂老矣。我一家唯有小女这一点骨血——恩师面前我不说谎话,这个孩子,真的就是我一家人的性命。只要还有一丁点办法可想,我沈家绝对不会让她落到,那滩烂泥中去的!”沈信言几乎字字泣血。
宋望之一声慨叹,抬头看向窗外:“我膝下三子两女……两个女儿,大的嫁了外省的官儿,过得倒还好。小的这个,跟你女儿年纪不相上下。”
说到这里,宋望之忍不住懊恼地咳了一声,恨声道:“这孩子被那京城闻名的周小郡王迷昏了头……”
沈信言尴尬地不敢做声。
自家未嫁的小女儿的这等隐私事,老师怎么就一口跟自己道破了呢……
“不然的话,我索性就把她往陛下和皇后娘娘跟前一扔——他们不就是想把我这一系的几个人都拴给三皇子么?欺负你做什么?直接让我女儿去不就得了?”宋望之的话简直是——气急了眼才能有的话。
然而这个话沈信言就不得不接口了,哭笑不得:“恩师不要相戏。连我都舍不得我那孩子进宫去受那份罪,何况师母?我可不止一次听说过,师母对小师妹爱若珍宝,几乎是要星星不给月亮……”
宋望之苦笑着连连摇头摆手。
翻过这个话题,师徒两个又轻声地谈了许久,沈信言方告辞而去。
慢慢回到后宅,便听见卞氏正跟心腹的嬷嬷抱怨:“……太子骄奢,二皇子跛足,三皇子是机会最大的一个……我那宝贝女儿若嫁了去,最次也是一个权重王爷的正妃;若有福气,说不得便是母仪天下……真不知道老爷是怎么想的,为甚么非要让沈信言去出这个风头!”
宋望之只觉得头疼,进门斥退下人,苦劝道:“不是早就跟你说过,冰儿单纯,她驾驭不了后宫里头的那些勾心斗角……”
“谁还是生来就会的?何况不是还有你?我就不信了,有你这个泰山大人在这里坐着,借谁个胆子,还敢欺负我宝贝女儿?身为女子,当皇后难道不是最大的幸福?”卞氏梗着脖子顶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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