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这个恩,无论他今日允诺与否,来日都必当相报。
因为他时刻提醒着自己,定不能与自己所唾弃敌视之人沦为一类。
……
小醒与小仙陪在冯霁雯身侧,离了毓庆宫而去。
主仆三人一路无话。
冯霁雯一路上更是连视线都没有偏离半寸,谨慎更比从前。
直至出了东侧宫门,她方才觉得浑身上下紧绷着的感觉稍得缓解。
她驻足,抬首望向头顶高照的艳阳。
微带着燥热感的阳光颇为刺眼,却令她觉得无比真实,更无比踏实。
已是正午时分了。
也就是说,她在宫中前后呆了两个时辰。
这整整两个时辰里,她没有一刻敢试着放松下来,就连呼吸都无比谨慎小心。
“太太,这样瞧伤眼睛。”小仙见冯霁雯仰着脸眯眼望着太阳,开口道了自离开景仁宫之后的头一句话。
她也十分地余惊未了。
小醒不知景仁宫内当时的情形,却也隐约觉察出了不对之处,见状也道了句:“太阳刺眼,太太不如先上马车吧。”
冯霁雯收回视线来,欲提步,却隐约见前方似乎有一道身影行了过来。
眼睛刚受了强光,一时无法视物,她试着眯了眯眼睛看向来人。
目之所及,一片光晕笼罩中,行走间似都携着一股温润气息的来人,身形与样貌一点点在冯霁雯眼中变得清晰起来。
“夫人。”
着一身理藩院左侍郎官服顶戴的和珅来至冯霁雯面前,见在日光之下她脸色略有些发白,好看的眉心不禁微微隆起,敛起了面上笑意问道:“夫人可是身体不适?”
冯霁雯这才适应眼前光线,闻言摇头道:“不过是方才走得急了些,略感呼吸不顺而已,歇一歇便可。”
又问道:“爷是什么时候出来的?一直……等着我呢?”
“也就半盏茶的功夫而已。”看着她的脸色,和珅还是有些放心不下,道:“车上备着茶水,夫人不如回马车中稍坐片刻,缓一缓吧。”
说话间,已上前扶过了冯霁雯一只手臂。
冯霁雯下意识地往手臂上看了一眼,并未挣开。
二人已经习惯了在下人面前做出一副琴瑟和鸣的样子,她认为有点例行公事的意味。
殊不知,如今仅剩她一人如此以为了。
和珅扶着冯霁雯上了马车,又亲手倒了一杯温凉适中的茶水递到她手中。
两名丫鬟没急着跟上去,而是守在车外。
冯霁雯本不觉得自己渴,然而一口接着一口吃下去,一盏茶吃了个精光,却仍觉得不够。
想来并非是不渴,而是过于紧张所致。
和珅笑着又递去了第二盏,瞧着冯霁雯接过,又看着她纵是渴极,却仍一副得体优雅的模样。
这些礼数仿佛是被她融进了身体中一般,极自然,半点也无需去刻意提醒自己别忘了时刻遵守——于是自然而然地,便成了自身独一无二的气质。
“夫人怎在景仁宫内待了如此之久?”
见她缓过神来,和珅适才开口温声问道。
“自景仁宫出来之后,和静公主请我去了一趟毓庆宫。”冯霁雯看向他道:“在毓庆宫,我瞧见十五阿哥了。”
和珅似乎并不觉得惊讶。
只是问道:“十五阿哥都与夫人说什么了?”
冯霁雯便不做隐瞒地毓庆宫中当时的情形一五一十地告知了和珅。
“爷觉得我做的对吗?”她问道。
指的是对待此事的态度。
“夫人做的没错。”和珅颔首道:“起初我便也说了,咱们帮的不是十五阿哥,而是一个可怜的孩子罢了。眼下不结仇便是,至于其它,尚言之过早。”
冯霁雯听着他这么一番话,心口处却莫名感到一阵紧缩。
不愿涉及党争,固然是好事。
聪明如他,一心只为皇上办差,难道就不曾想过要给自己留一条后路吗?
还是说积重难返,他想回头时,已经来不及了?
可如今一切都才刚刚开始,她若是提醒着些,是否能够改变得了他的宿命呢?
再者说了,这里许许多多的历史,都存在着不同的变化不是吗?
冯霁雯不知是不是方才在嘉贵妃那里慌了神的缘故,眼下危机感倍增,担心自己还不够,竟又担心到了和珅身上来。
她甚至有些急切。
急切地想要跟他说些什么,却又不知能够说些什么。
唯有一次次握紧手中瓷盏。
“夫人?”
冯霁雯陡然醒过神来,一双清澈的黑眸定在和珅脸上。
“怎么了?”她有些怔怔。
和珅笑了一声。
“我方才同夫人说话呢,不知夫人在想些什么?”
“……爷说什么了?”
和珅又笑了笑:“尚且没来得及说呢,逗一逗夫人罢了。”
搁在平日,冯霁雯十有八九又要暗骂一声这人有病吧,可此时她看着眼前眉宇间难掩少年气的和珅,脑海中又闪过方才的诸多担忧,却如何也气不起来。
她只是在心底不知是喜是忧地低叹一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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