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微臣自丁先生与来人的对话中听出,那便装前来之人原是景仁宫里的一位公公。此人言语间多含胁迫,而其此番前来的目的竟是交待丁先生出面检举和大人,并尽早返还和大人府邸,以便将构陷和大人的物证带回。”
说话间,刘鐶之从袖中取出一封奏折。
“余下诸言,臣无法一一复述。但在当日,臣出于谨慎,特将二人之间的对话如实记录在册,昨晚已誊写为奏本,还请皇上与诸位大人过目。”
他言语间平静,但每多说出一个字来,都足以让周身的气氛一沉再沉。
高云从动作异常不敢懈怠地将奏折接过,呈与乾隆。
乾隆的脸色始终不大好看,在看罢其上内容之后,更是阴云密布。
奏本又依次传到刘墉、阿桂与丁韬程使然等人手里。
众人脸色更异,心底亦是纷纷掀起不同的波澜。
“刘编撰如何能够肯定自己非是受了他人设计?”丁韬看着刘鐶之,‘提醒’着问道:“难道没有可能是和珅特意为了洗脱罪名并嫁祸于景仁宫而特地安排的一出戏?”
他不敢直面质疑刘鐶之与和珅暗成一派,唯有抓住这源头一点来试着推翻刘鐶之话中的真实性。
“丁大人思虑缜密。”刘鐶之先是附和了一句。
就在丁韬欲再言之时,却听他接着说道:“倘若数日之后丁先生不曾前往都察院‘揭露’和大人的罪状、而都察院也不曾在霁月园中搜出那所谓白莲教舵印的话,下官也不敢妄信当日所见所闻。”
换而言之,事实摆在眼前,容不得他不信。
这一点是无法反驳的。
他言辞间丝毫不激烈,却字字直抓关键,堵死了所有被质疑的可能。
丁韬的手心早已冒出冷汗,他急急地看向李怀志,却见他与程使然亦是没有了应对的措辞。
眼下多说多错,说不定还会暴露出刻意偏袒景仁宫的立场,而这样的蠢事,他们这些最擅于观望局势的人自然是不会轻易去做的。
一时间,没有人敢出言质疑刘鐶之的证词。
此中对错真假,根本不是他们所能够妄加揣测的。
四下也渐渐再没了之前的低声讨论,取而代之的是异样的安静。
局面几乎是转折性的翻转。
只是这等翻转此中的牵扯,却再也无法让人以看戏的心态轻松旁观,而是令人胆寒至极。
一时间,深感不寒而栗的众人心底猜测纷纭,却一丝一毫也不敢表露出来。
刘墉也未再开口。
虽早知冯霁雯此番撺掇出廷审来,定是有所图,可却万万没有料到竟是所图为此。
那可是景仁宫……
与十一阿哥视同一体的景仁宫。
578 血溅金銮殿
若非廷审,她绝没有机会能将此事如此完整地呈现在皇帝与诸官面前。
所以,她与和珅早已谋划好了……
刘墉后知后觉地意识到自己今日坐在这个位置上,只怕亦属于和珅夫妻二人的‘掌控之中’罢了。
同时他也想到了开审前王杰忽因作风有失而被撤下主审官一职之事。
他在心底暗暗摇头。
他往前所见所知,不过皮毛而已。
而这桩案子审到这里,已非是他能够再往下审的了。
包括是非定论,都全然由不得他来下。
同样心底有了答案的阿桂下意识地留意着乾隆的神色。
四下静默,乾隆的目光仍在审视着和珅等人。
锐利的眼神于忽明忽暗间,似乎要将面前所有的迷雾都拨开,让最彻底的人心真相都毕露出来。
最终,他的视线定格在了丁子昱身上。
他一直维持着伏地叩首的姿态,一应神情都没埋没着,却也让人感受到深深的卑微与忏悔。
“谈诗论赋,偏请了大名鼎鼎、素以不爱与人结交而闻名朝野的状元公。”乾隆的声音响在鸦雀无声的金銮殿中,听似平缓的语气之下却夹带着让人心惊胆战的讯息:“倒不知是刘鐶之无意撞破,还是你蓄意谋之?”
丁子昱的头埋得更深几许。
冯霁雯微微转头看向他。
她也懂了。
丁子昱的留书出走,实则是下定了赎罪的决心。
“朕在问你。”
乾隆的声音带着无限的威压,虽是无形,却似能将他的脊背都压垮。
如此情形之下,丁子昱却缓缓地抬起了头,直起了上半身来。
“陛下圣明,自非草民这等拙劣的算计可以欺瞒的。”他倒也不遮掩,只是一双泛红的眼睛落在冯霁雯身旁、始终都在瑟瑟发抖的冯英廉身上,又看向和珅夫妇二人之后,忽而迎上了天子的视线,对视而顿声道:“草民有罪,为死罪!”
他声音沙哑却异常有力,铁青的嘴唇似在颤抖。
“但受奸人利用,草民庆幸之至!”向来循规蹈矩的文人,此际竟语出惊人:“若非草民,定有他人。他人一念之差,可令忠直之臣蒙冤,可令奸人之心再无昭然于世间之日!故草民庆之幸之,今日尚可于这金銮殿内,将此中内情如实禀于圣上,令豺狼恶相披露于人前!”
他言辞震慑人心,却也令许多人暗暗失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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