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怀云是鱼人族里资历最老的长者,她已经活了三百七十六年了,跟她同一个时期的人类基本都已经死绝了。同时,她还是鱼人族里异能最强大的鱼人,被神堂职员奉为大祭司,即便她的能力不过是毫无攻击力的治疗,但她依旧是鱼人中最受尊敬和爱戴的老人,因为她拥有召唤光明的异能。所有鱼人都相信,是她的虔诚感动了神明,所以神明赐予了她光明与治愈的神恩,并且给予了她漫长的寿命,等到她彻底洗净自身不洁之时,她会被神明亲自接走。
多么令人羡慕啊,被神眷顾着的信徒。
可是唯有罗怀云自己才知道,这根本不是神恩,而是那个男人的报复。
那个男人阻止了人类自身的进化,将所有人类一视同仁地变成了鱼人。看似是给了所有人类活下去的机会,实际上是断绝了人类再次踏上进化阶梯的可能。他夺走了所有先行者的异能,却又在鱼人的基因中留下了无限的可能,为的就是让他们忏悔自己曾经的所作所为,永永远远。
唯有信仰那个人,才能获得梦寐以求的力量。这对于那些曾经为了成为先行者而逼死英雄的人来说,是多讽刺的一件事啊?
那个男人,杀死了丧尸,改变了全人类,最后却只带走了林夕啊。
罗怀云不得不承认,自己争不过他。她多难过啊?那个男人终究还是彻底占有了林夕,带着她去了一个她一辈子都触及不到的地方。
罗怀云不相信林夕真的死了,因为她始终记得秦上尉离开的那天,那样沮丧而又懊恼地说道:“我早就该知道,整个世界对他来说,也不过是一局狼人杀。”他说完这句话,很快就消失在了民众的眼前,有人说他不愿意接受变成鱼人的命运,有人说他受不了暗无天日的深海,选择了自杀。
但是罗怀云知道这些猜测都不正确,秦向远是走了,不知道去了哪里,但是肯定还活着,在另一个世界里。
不知道她死后,是否真的能像鱼人们说的那样,被神眷顾着,去往有她在的天堂。
大概是因为她的心比寻常人脏,所以她才比别人活得更久;大概是因为她更憧憬着那个人,所以她才拥有着比别人更强大的异能。
苟延残喘的那段岁月里,罗怀云时常会回想自己的过去,她想到自己心中漆黑而又蜿蜒的小巷,想到那人厚重却鲜花着锦的心墙。大概林夕就是这样一个强大、坚毅、活得自我而又耀眼的存在,所以她才会那样地憧憬她、爱慕她、想要靠近她。因为贪婪的欲求在心中滋生,所以她犯了一个愚蠢的错误,自以为用自己的手就能囚禁住翱翔九天的飞鸟,却忘了那个人之所以会让她心生偏执,正是因为她掌控不了她。
她当初是有多天真,才会相信那个恶魔的话,以为叶青会在责任和林夕之间做出选择?她又是有多自大,才会觉得林夕会任由自己的命运落在别人的手中,让人拿起亦或是放下?是她一叶障目,才会相信林夕会被爱情捆缚,成为一个男人的附庸,亦或是让对方成为自己的枷锁。
卧病在床的罗怀云缓缓闭上了眼睛,鱼人一族的小辈都聚集在她的床前,唱着纯美而又期翼的歌谣,渴盼着神明的垂怜。
“父神、母神,我们的忏悔,您有听见吗?”
有年纪幼小的鱼人眨巴着蓝宝石一样璀璨明亮的眼睛,同样稚嫩的年纪,眼底却书写着不一样的东西。
苍老的夫人伸出布满皱纹的手,揉了揉孩子细软的长发。这是鱼人族里容貌最美丽、信仰最虔诚的新生儿,他被神堂封为神子,在未来将会接任大祭司的职位。但是对于罗怀云来说,这都不重要,她之所以重视这个孩子,是因为他拥有着林家的血脉,拥有着跟林夕如出一辙的异能。
在这个被海水淹没的蓝星上,有什么会比控制水的异能更加强大呢?
这个孩子,或许会开创一个不一样的未来。
罗怀云辞别了深海鱼人一族,独自前往浅海。她的身体已经十分虚弱了,但她不甘愿化作深海里的一片微光,她想在死前最后看一样天空——那个距离林夕最近的地方。她吃力地摆动着鱼尾,每往上游二十米,就不得不停下来喘息片刻,让自己的身体适应这样的水压。她从黑暗走向光明,一点点地游到了阳光可以照耀到的地方。沐浴在光辉里,她忍不住热泪盈眶,无怪乎鱼人会将天空视为神明的殿堂,因为他们实在太久太久没接触过这样的幸福了。
唯有失去,才知道痛惜。
罗怀云感觉到内脏在破裂,鲜血从七窍中汩汩流出,她不管不顾地催动着异能,奋力地挣脱出海面。
泼水而出的瞬间,凉意褪去,脸颊滚烫。她抬起头,看着那个比记忆中大很多的太阳,天边流动的白云,还有那明明应该厌恶的湛蓝天幕,心中就像是被温水填充得满满当当一样。那些深埋在回忆里早已模糊不清的过往,在这一刻骤然清晰,宛如走马观花,幸福得令人浑身颤抖,说不出话。
那溢满心口的水啊,化作了滚烫的眼泪,一点点濡湿了脸颊。
——这就是人类曾经深爱过,也曾经深爱着人类的世界啊。
罗怀云含笑阖上了眼睛。
她的尸体从海面缓缓坠落,在沉入千米深海的过程中分解,最终化为海水里浮游的白色絮状物,成为生命的养料与火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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