曼珍醒的时候,周身昏暗,只余前面一盏台灯。
吴敬颐的脸还在阴影里,一只苍白的手搭在烟灰缸旁,指尖夹一根香烟。他就着黑暗端了水晶杯饮一口烈酒:“醒了?”
曼珍撑起手臂爬起来,敬颐摇手一指:“衣服在旁边,先换衣服吧。”
她背过身去,当着他的面退去黑裙,雪白的背脊从中凹陷下去,一截柔婉的腰卡在当中,在对方的目光中,曼珍穿好衣服重新在床边坐下,弹簧床咯吱一响,她的皮肤跟着簌簌战栗一下。
“无事不登三宝殿,今天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事到临头反而说不出口,原来思念已经远远的盖过其他所有,借钱都是借口。
她忍不住的朝他走去,在他的视线了一步步的走近了,绕过桌角来到他的身边,吴敬颐将椅子转了半圈,曼珍倾身下撑住他的胸口:“哥哥,我想你了,很想。”
她刚想不顾一切的吻他,然而手心处潮潮的,往台灯下一照,全是粘稠的鲜血。
第76章 永远
吴敬颐寻常的去万怡公司,又寻常地去万怡下面的一家商铺,商铺经营中西药。这药店一般人开不起来,西药被上头抓的很紧。只因他背靠上海大佬,又有地头蛇深哥的背景,同巡捕房和政府在暗地里千丝万缕的联系,这西药店他说要开就可以开。华浦药店日进斗金,这且不说。借着运输西药的路子,他又在底下夹带了些私货。这些私货见不得人,所以需要他亲自把关。
也就是去码头的路上,徐国文开车,廖爱成说她需要去接一位远道而来的亲戚,于是捎带着坐上同一辆车。巨大的游轮冒着黑烟,呜呜的靠岸,吴敬颐低调等货,廖爱成等人,她穿着明亮的粉紫色,江风吹着秀发和裙摆,她边抚着自己的头发,边用余光看吴敬颐。她不能不看他,不能不注意他,就像徐国文不能不看她,道理是一样的。所以冷枪从川流不息的人群中射出来时,廖爱成第一个冲了过去,徐国文尾随其后。
纵然到处都是黑乎乎的人头,江风和粘腻的潮湿扑面而来,如此紧要的关头,吴敬颐短黑发下的耳朵动了一动,凛冽的杀气从暗处喷涌过来,他抱住投身而来的廖爱成显显转了一道圈,肩胛骨处骤然裂痛,冲力十足的金属卡进他的骨头里。
猩红的鲜血从他的肩头喷出,人群混乱嘈杂尖叫,徐国文用力拖着敬颐的身体往车上拽。
自此不管是万怡公司,还是吴公馆,私底下增派了许多看不见的影子。
敬颐在床上躺了数日,重新变回了病弱的残疾人,幽魂一样将自己埋在黑暗里。
人命算什么,要死就死了,要活就看你的命够不够硬。
他不想金曼珍看自己这副样子,敬颐看过太多失败,他不允许自己失败,更不允许金曼珍看到他的失败。
说到底,怪他自己不小心。
然而她还是来了,烈日炎炎下,死等在大门外,晒得不像个人样,年轻的容颜晒成了紫茄子,精心打扮后的妆容一点点的融化。若要谈论美不美,当然是一点都不美。
曼珍对于手中的鲜血,毛孔陡立着要腿软。然而对方还好生生的坐在面前,喷洒出来的呼吸带着洋酒的清香,面无表情着一张俊脸。她其实一点儿都不在乎他对她笑还是不笑,
因为他的眼睛一直在她身上。
她有可爱之处吗,没有。
她有什么好看的呢?没有,所以他到底在看什么呢?
简直毫无缘由,曼珍忽而意识到,哥哥身上有种变态的执着。
她又爱他什么呢。
曼珍说不清楚,或许是什么都爱。她相信世界上再也找不出第二个人,能让她产生如此强烈又源源不断的情感。
曼珍当着敬颐的眼,伸出舌头一口口的舔掉手掌上的鲜血,又腥又热的气味从味蕾一直抵达心脏。
金曼珍如剑一样冲回金公馆,拥着一颗火热的心脏火速收拾行李,小环正同阿冬没事儿,正在大厅门口端了两个小板凳,当中放着一盘新炒的葵瓜子,两只嘴巴对着磕,咔嚓咔嚓一刻不停。曼珍风一样从旁边飞进去,小环条件反射地跳起来跟上,她从来没见过小姐如此矫健的身姿,追得她眼花缭乱。
等她进了卧室,床上已经敞开一只黑皮箱,里面乱糟糟地堆着花衣服。她着急地问小姐去哪里,曼珍也没什么好蛮的:“敬颐哥哥那里出了点事,我去看看。”
小环怒火心中起,感觉小姐完全是疯魔了,简直不像她。
“看看就看看,犯得着住过去么?”
她大着嗓门,叉腰堵在门口。曼珍哐当一声合上皮箱,拎起就走,小环摊开双手作老鹰的姿势,曼珍就像小鸡一样弯腰从她的胳肢窝下奔了出去。阿冬还傻傻的立在门口,曼珍朝她一点头:“瓜子能给点我吗?”
阿冬傻不拉几的应承,曼珍不客气的抓了一大把装进裙装的口袋里。
于是吴公馆迟迟而来的晚餐中,就多么这么一小叠葵瓜子。
敬颐让人收拾出隔壁的客房,徐国文细心的捧了一束花过来,奶白色的郁金香点缀在门口橱柜的花瓶上。这束花原本是要送给廖爱成,廖爱成不要,他就顺手带了过来。
他觉得这样很好,起码廖爱成能死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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