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女孩儿吓了一跳,缩回胳膊,问:“你醒啦?”
那声音分明是聂萱。
江铎不肯相信,强行又喊她:“亦欢!”
聂萱哭笑不得:“什么呀……你再这样我就走了,什么乱七八糟的……”
江铎愣在那里,渺渺茫茫,恍惚间这才突然觉得痛起来,整颗心都被撕碎了那般,每一秒都是难以言说的绝望。
真不知那段时间是怎么熬过去的。某日听见外婆和医生在病房外说话,声音激动道:“我外孙才19岁,他将来是要考名牌大学的!你们说他治不好……不是毁了他吗?!”
沈老太显然不肯认命,等江铎从清安市医院出院,她就带着他全国各地到处找医生,发誓一定要给他看好。
可惜断断续续治了一年,并没有半点好转的迹象,他只能依靠光感看见一片巨大的模糊的影子,没有色彩,没有轮廓,只能感知光的存在。
起初江铎心里还抱着几分幻想,说不定哪天醒来他突然又能看见了——呵,谁知道呢?老天不会这么整他吧?
可随着时间推移,经历过暴躁、惊惧、消沉和绝望之后,他不得不接受现实,放弃那些不切实际的妄想,不再奢望命运眷顾。
“别折腾了,”他对沈老太说:“送我去盲校吧。”
总要找一条活路不是?
虽然这很难。尤其对于后天失明的人来说,过惯了健全人的生活,情感上很难接受自己变成残障人士。江铎亦是如此。但比起视障,他心里还有更煎熬的东西,不能细想,不能触碰,否则就像行走在悬崖边,稍有不慎就会掉入无尽深渊,受尽折磨。
他希望自己站直了,忙起来。倘若日后还有重逢的机会,面对那个人,不至于太过狼狈,太过难堪。
于是这年秋季,当同龄人开始进入多姿多彩的大二生活,江铎被送进特殊教育中心,一切从头开始。
盲文,盲杖,读屏软件,点显器,定向行走训练……他学着习惯在黑暗里摸索这个曾经熟悉无比的世界。
当他能够熟练掌握盲文后,老师建议他报考本校大专,学针灸推拿,或钢琴调律。这是所有盲校学生都应该走的最稳妥的路。
可江铎不喜欢这两个专业,他的意愿还是要参加高考,念综合大学。
高考报名与合理便利的申请表交上去,教育部门却没有批准。
老师和同学都劝他认清现状,盲人的从业选择空间本就少得可怜,虽有政府扶持,鼓励视障人士学习推拿技术,但在九十年代以前盲人大多还是以算命卖唱为生,好不容易盲人按摩逐渐得到社会认可,既然有了赖以为生的渠道,为什么不能安安稳稳的吃这碗饭呢?
当然,钢琴调律是另一条新的出路,只是还没有推广起来。大多数盲人从小就知道自己的宿命是成为一名按摩师。
“虽然有盲人考大学的先例,但考了也白考,高校缺乏无障碍设施,也没有相关师资和教材,谁敢收你?就算让你顺利毕业了,又有哪些单位敢用你?到头来还是得做回针灸推拿,何必浪费时间呢?”
江铎听完并不反驳,他只是回去以后默默地联系了事务所,然后委托律师向法院起诉教育局,要求他们遵守《残疾人保障法》第54条规定,给予他平等的考试权和受教育权。
聂萱就在这次真正服了他,眼睛都瞎了还能这么折腾,可见这人内心有多强大。
教育局接到法院通知后立刻开会讨论,又组织残联和卫生部门对他的个人情况做综合评估,最终同意申请,高考当天为他单独设立考场,并使用盲卷答题,考题与全国卷一致,只是时间会延长一些。
六月底高考放榜,江铎查到分数,总分六百多,和他心中逾期的差不了多少。
虽然考得不错,但如大家所说,愿意接受盲人的学校屈指可数。
除了某师范特殊教育和某中医药大学外,似乎没有更多选择了。
转来转去,还是针灸推拿。
盲人真的不能读普通专业吗?
江铎不认命,志愿表上一意孤行地填报了综合大学。
所以你们猜,他最后去了哪儿?
***
那年盛夏,江铎最终被清安大学法学院录取,校址在清安市泽阳区,与聂萱同校。
他改了名字,随他外婆姓沈,沈明,算是一种希冀。
为了尽量不给同学添麻烦,他没有选择住校,九月开学前,聂东和沈老太来到泽阳,在学校附近给他租了一套公寓,开间户型,带厨卫和阳台,采光很好。
聂萱羡慕得抓心挠肺,私下悄悄跟他说:“你也太逍遥了吧,自己一个人住……诶,以后我能带同学来你这儿蹭地方吗?”
江铎闻言愣了下。
又听她说:“顺便让你多结交几个朋友啊。”
他想了想,略笑道:“可以,只要不扰民就行。”
“不扰民不扰民,都是好孩子,你放心。”
开学当日天朗气清,一大早,聂萱从宿舍出来,步行十分钟,绕到锦瑟花园去接江铎。
“喂,我到楼下了,”她给他打电话:“你还要多久?”
江铎说:“我已经下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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