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屋里剩下母女二人。
“阿弥,你是怎的了?原本我瞧你也是静下了心的。去趟京口,回来怎就又改了主意?早知如此,我便不让你去了!”
洛神道:“阿娘,你莫误会。我去京口,阿家非但没有挽留,反劝我放下旧事,往后再不必记挂她儿子了。”
萧永嘉一怔。
“既如此,你为何又要去义成?”
她上前牵住女儿的手,带她坐到了床边,扫了眼方才叠好放在床上的衣物,叹了口气。
“非阿娘要强行拆分你二人,乃阿娘实是看不出他前途何在。他立志北伐,本就希望渺茫,何况,竟还有自立为大之心!他乃南朝之臣,要达此目的,非颠覆朝廷,如何能够做到?”
“你阿耶对我提及之时,我原本也是不信。但那晚上,我亲口问他,他竟不予否认。”
“阿弥!陛下再无能,也是你的亲舅。无大虞,何来你今日一切?你父是绝不容他有此异心的!”
萧永嘉的眉头紧蹙,出神了片刻。
“何况,即便阿娘放得开这些,但凭李穆一人,这世道如此,外有胡敌,内有门阀,重压之下,他又如何能够力挽狂澜,扭转乾坤?”
“何止前途!李穆若不回头,只有绝路一条!你便是再怪阿娘,阿娘也不会叫你再跟他的!”
洛神摇头。
“阿娘,你和阿耶对我之心,女儿知道。但女儿必须要走这一趟。女儿要当着他的面,问个清楚!”
“女儿记得,京口观潮那夜,他曾对我言,日后纵然天下人和他为敌,他也不会伤害我和阿耶阿娘。女儿当时不知他话为何意。如今似乎才明白了!”
“但女儿要他亲口给我一个解释。他既早有如此异志,当初为何娶我!娶了我,为何又弃我而去?有朝一日,倘他真的做了乱臣贼子,他又要如何不伤害我和阿耶阿娘?”
她眼中溢出了泪,抬手,飞快地擦干,又扬起了面。
“阿娘!就算我和他就此断绝,也是把话说清,是我不要他了,而不是他这般,丢下一句空话就去了!”
她从床畔站了起来,走到萧永嘉的面前,朝她跪了下去。
“阿娘,我已下定决心,要走这一趟,和他当面把话问个清楚!否则,我将日夜不平,寝食难安!”
“你们若是不肯,除非囚我一世,否则,一有机会,我就自己找去!下回,我就不会再叫六郎去寻大兄求助了。”
萧永嘉沉默了。
她明白了。
女儿应是知道倘若她好好地开口提出要去义成,自己和丈夫定会反对,这才借了高桓高胤之口,向自己和丈夫先表明她的决心。
她凝视着跪在自己面前的女儿。
花般娇艳的一张脸,日渐消瘦。此刻这张苍白小脸,因为激动,双颊泛出红晕。
望着自己的那双美丽眼眸里,更是犹如烧起了两簇火苗。
萧永嘉从不知道,从小听话,高兴了笑,伤心了哭,有事无事爱向自己和丈夫撒娇的娇娇女儿,性子里,竟也隐藏了如此固执刚烈的一面。
就在这一刻,恍惚之间,萧永嘉仿佛看到了从前的一个自己。
她一时茫然,下意识地想再反对。
但那一个“不”字,竟就无法说得出口。
她忽然记起自己小时曾养过的一只鸟。羽极翠,声极悦,她很是喜爱。宫中却有识鸟人言,此鸟性烈,若被关起,必忧愤而死。她不信,以金笼屋之,玉食喂之,不想还是被那人说中。
鸟儿日夜鸣啼,绝食绝水,甚至以头撞笼,鲜血淋漓,如此几日,待她不忍,终于将它放出之时,鸟儿已是奄奄一息,当夜便死去了。
萧永嘉慢慢地站了起来,说:“容我再考虑一番。”
……
第二日的清早,挠心挠肺了一夜的高桓忽然得知了一个消息。
他的伯母竟然改口,同意让他护送阿姊去往义成了!
当然,不止是他,同行的还有她自己的长公主卫队。领队樊成曾是沙场勇将,手下两百人,皆配备袖弩,无不精兵。
有这样一支卫队护送,此行必定安然无忧。
同时传来的,还有另一个消息。
那就是伯父好似对伯母的这个决定很是不满,据说两人大清早地就争执了起来。
但高桓对此,表示并不关心。
他万万没有想到的是,就在自己以为出行无望的时候,事情竟然峰回路转了!
伯母既开口了,以高桓那点浅薄的生活经验来推断,基本就表示,这趟义成之行,板上钉钉了。
高桓狂喜,飞奔到了阿姊的跟前,见她已收拾好了东西,面带微笑,问他可做好了动身准备?
便是如此,三月的这一天,高桓怀着对长公主伯母的无限膜拜之情,尽量忽略掉伯父那张难看至极的阴沉脸孔,骑着高头骏马,护送着坐于车中的阿姊,踌躇满志地出了建康,抵达渡口,上了一条大船。
大船将随一支运送军粮的船队沿江西去,抵荆州后,上北岸,到巴郡,然后再循他曾想象过无数遍的那条行军之道,一直北上,去往此行的目的之地,义成郡。
高峤站在渡口,目送着那艘被军船护簇在中间的大船扬帆,渐渐远去,消失在了江波尽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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