傍晚,夕阳再一次地笼罩住荒野,将大地染成了金黄的颜色。
天气好的时候,远在十来里外,也能看到义成那座高耸城墙的轮廓影子。
或许便是这片坚固城垣给人带来的安全之感,最近每天都有人扶老携幼,陆续从四面八方抵达这里,请求收留入城。
人数少则几十,多则数百。
蒋弢在城门口设了个棚子,专门负责人口登造。
流民入城后,很自然地,聚居在了刺史府的周围。铲除荒草、修理房屋。落脚之后,便忙着开荒种地。
虽然已经入夏,但只要尽快开垦出田地,播下种子,倘若老天爷肯赏口饭,到秋末,还是能有一茬收成的。
李穆从城外校场归来,入了城门。
天气越来越热了。
干燥的泥尘,随了汗流浃背的赤膊士兵的奋勇操练和声声呐喊,扬满空气。
他经过城门口,那里正有一群刚刚结队赶到,列队接受盘问,焦急等待着入城的流民。
他们衣衫褴褛,满面风尘,脸上刻满了艰难求生所留下的困苦痕迹。
一副挑子,就是全部的家当。
但此刻,排队等待入城的间隙,翘首眺望城内之时,一双双原本已经麻木无神的眼睛里,流露出的,却是久违了的对于安定新生活的期盼神采。
看见城门口的士兵向一个骑马而来的军官模样的人行礼,唤他“刺史”,便知这人乃是城主李穆,纷纷向他下跪,请求收容。
李穆叫人起来,命士兵尽快登造完毕,天黑前放人进城。
吩咐完毕,穿过城门,正要继续往刺史府去,忽听一声呼唤:“姐夫!”
他转头,见高桓从城门旁的一块墩石后冒了出来,便停了脚步。
高桓前些天,刚能下地走路,就捂着屁股偷偷跑去校场看操练。李穆早就留意到他了,也未赶他走。
“姐夫,我虽然武功比旁人可能差了那么一点点,但只要给我机会,我能吃苦呀!我还会说鲜卑语!你看我能加入厉武战队吗?”
他讨好地问。
李穆的麾下,除了必备的辎重兵、斥候、弓弩手和步兵外,最近正在组建一支兵中之兵的精锐战队。
这将是支百里挑一、最为锋利的战队,号为厉武。
这些天,校场里正在比武,人人都以能够加入其中为荣。
高桓更是做梦都想成为其中一员。
见李穆看向自己,他顿时又泄气了。
“算了算了……”他改口。
“姐夫!明日阿姊就要走了。你真同意了?”
李穆不言。
“阿姊这回回去,往后说不定,再也不会回来了!姐夫你也知道的,我伯父对你,可是极为不满。这次若不是我阿姊据理力争,伯父也不可能会放她来的……”
高桓觑着李穆。见他视线越过自己头顶,落在自己身后城门的方向,似乎在看着什么,并未如何在听自己说话。
心里一急,凑过去些。
“……姐夫,仰慕我阿姊的建康世家子弟,简直数不胜数!别人我就不提了。听闻陆大兄,至今还是对我阿姊念念不忘,不肯另娶……”
他叹了一口气。
“姐夫,我是真的为你担心。其实我大兄虽来了,但你大可不必怕他。大兄这个人,虽然伯父说什么,他就听什么,从没自己的想头,但面冷心热……”
“六郎!你胡言乱语些什么?”
身后忽然传来一道厉喝。
高桓扭头,这才看见高胤从城门口大步走来,目光盯着自己,甚是严厉。
显然,应已听到了自己方才的一些话。
高桓吓了一跳,闭上了嘴。
高胤走了过来,命高桓回去。
高桓讪讪地低头,扶着屁股,怏怏不乐地去了。
高胤目送弟弟身影渐渐离去,环顾了一圈城门,视线从近旁那些扶携着正朝城里行去的流民身上收回。
“李穆,实话说,来此几日,义成所见,令我颇有感触。你确实是个能人。不但战场所向披靡,于治军治民,亦很有手腕。更听闻你已联盟仇池,安定后方。我虽年纪比你虚长了几岁,但自问,若换成是我来此,短期之间,怕也做不到如此成效……”
他迟疑了下。
“正是因此,我才希望你不要误入歧途。话,我伯父想必都和你说过,我便不赘叙了。我亦恨朝廷之无力,然,若人人都似你这般,天下岂非乱上加乱?”
“明日我虽带阿妹回去了,但伯父对你依旧还是寄予厚望。望你三思,勿令他失望。”
他说完,迈步而去。
……
李穆入了刺史府。
和外头的杂芜燥热相比,刺史府的后院幽静而清凉,宛若踏入了另一个世界。
甬道上刚洒过水,干净的鹅卵石路面湿漉漉的。
淋漓的水光,叫这初夏傍晚的庭院,凭添了几分清凉水气。
她已经收拾好东西了,门口地上,整齐地摆了几口箱子。
她赤足,坐在窗边一张新搬来还没几天的竹榻上,倚着身后的一只隐囊,就着窗外夕阳最后一点余晖,读着手里的书卷。
晚风穿竹入窗,轻轻掠着她洗了还没干透的披在肩后的长发。看见他进来了,她转头,说道:“去洗洗,吃饭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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