陆柬之面上露出微微笑容:“多谢记挂,诸事已妥。”
洛神含笑:“如此我便祝大兄归安,往后事事顺遂,时通消息。”
陆柬之望着她,唇边的那抹笑意慢慢地消失,沉默了片刻,说:“阿弥,实不相瞒,今夜你还愿意见我,善言如旧,我甚是感激。”
“去年蒙你顾念我的病情,赠以琴谱为药,我却辜负了你的一番善意,未能妥善收藏。更不用说我那二弟,丧心病狂,做出那般的龌龊恶事,险些玷辱了贤伉俪的清名。李刺史非但不怪,此次,为营救我与那数万陆氏子弟,多方奔走,不遗余力。”
“陆柬之感激涕零,无以为表!”
洛神见他竟撩起衣摆,向着自己的方向下跪,郑重行了一道叩礼,吃惊,急忙避让:“大兄快起来!莫说是我,便是我郎君,也不会受你如此大礼!将士头上虽冠有家族之姓,但何人又不是我南朝子弟?我郎君救的,便是南朝子弟。”
陆柬之从地上慢慢地站了起来,说:“去年在交州时,我一度颓丧至极,怨天尤人,乃至自以为此生已是了无生趣。如今想起,我是何等的无知可笑!”
“身陷围城,真正到了生死一线,耳畔尽是将士深夜思乡所发之泣,我方知从前那些所谓时乖命蹇,怨天尤人,都不过是庸人自扰,无所疾痛,强为呻,吟罢了。”
他忽地一笑。
“阿弥,你可知当初重阳比试之时,第三关我为何舍玄论,追李穆至虎山?”
“因第一关比试,他丝毫不逊于我,次关比箭,我和他亦是看似不分伯仲,但我分明知道,若真论高下,我分明技不如他。”
“我平日看似视名利如同浮云,交友亦从不问门庭身份,实则在我心底,依然还是自持身份。我不甘逊于寒门,当时这才生出好胜之心,舍了高相公特意为我而设的一关,定要和他在虎山争一高下……”
他出神了片刻,仿佛在回忆当时情景,摇了摇头,苦笑。“结果自然还是我输了。”
他的神色渐渐变得凝重。
“也是到了如今,我才知晓,李刺史到底是何等一位人物,远远非我能望其项背。输给他,我心服口服。”
陆柬之停了下来,望着洛神,唇角再次露出一片微笑。
“阿弥,你从小唤我大兄。当初成婚之时,大兄未能向你道一声贺。趁着今夜送上嘉祝,愿你二人白首同心,永以为好。”
“大兄先行去了。日后若有机会,再来拜谢你夫妇伉俪。”
洛神仿佛在他的眼底深处,看到了一层淡淡的,若有似无的闪烁水光。
但这无关紧要。
这一刻,在陆柬之的身上,再也见不到半分那年秋,留在洛神记忆中的黯然或是萧瑟了。
他是克制而坦然的。
洛神亲自送他,一直送出前堂,方停步,慢慢地折了回来。
她知道陆柬之是真的放下了。
回来的路上,她感到自己心情也随之释然了,又不禁生出了几分的感叹。
她的世界里,倘若没有李穆的出现,倘若当初,她顺顺利利地嫁给了陆柬之,如今,未必不是另一种现世安稳。
但是,如果可以选择,她想她依然还是会选今日这般,和他聚散分合,相思成页。
没有丝毫的犹豫。
如果不是遇到李穆,她不知道,自己原来可以如此地喜欢着一个于她原本只是陌生人的男子。
矫矫虎臣,在泮献馘。
在洛神的心目里,她的伟岸郎君,又岂只是如此?
她爱他渊渟岳峙的深沉品格,爱他磊落干云的英雄豪气,爱他那战士般的刚勇和血气,爱他身上那一道道记满了他所走过的铁和血的道路的伤疤印记。
她更爱他只会在她面前才肯表露出来的所有那些男人的阴暗、嫉妒和软弱。
陆柬之和那些幸存下来的将士,都已经安然回来了。如今她只盼着他也能早些来接她。
她想和自己的郎君在一起。
可是无法立刻聚首的消息,还是不可避免地送到了她的手里。
送走陆柬之,洛神回到自己房中,看到母亲坐在床沿上等着她,见她回了,似要起身,急忙快步走了过去,扶她又坐了回去。
“阿娘,你怎还没歇息?”
她摸了摸母亲越来越显的肚子。记得方才阿耶说,送她回屋歇下的。
萧永嘉微笑着问:“柬之走了?”
洛神应是。又说:“也无别事。陆大兄方才只是向我表了对我郎君的谢意。”
萧永嘉也未多问别的,只微笑着叹了口气:“柬之向你阿耶和我辞别时,我便瞧出来了,他是真的和从前不同了。他从前本就出众,等过了这道坎,日后只会更好。”
洛神点头,心里想着,嘴里便问了出来:“阿娘,还没有郎君何时回的消息吗?”
萧永嘉看了眼女儿,递上一封信。
“方才你和柬之说话之时,敬臣的信到了。一封给你阿耶,这封是你的。我知道你天天念着,自己给你送来了。”
洛神眼睛一亮,急忙向母亲道谢,接了过来。
虽然迫不及待地想要看到关于他的消息,但却舍不得撕坏封口。她站了起来,跑到外间,拿裁刀小心地挑开封口,终于取出了信。
52书库推荐浏览: 蓬莱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