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始自终,我高峤的心里,只有阿令一人!”
他一脚踹开她还死死抓着自己的手,出屋,大步离去。
高胤在外头忐忑等着,突见高峤出来,迎上:“伯父,怎样?可有伯母的下落……”话未问完,见高峤脚下一个踉跄,人晃了一晃,脸色惨白,一惊,急忙抢上来扶住他的胳膊。
“伯父,你可是身子不适?”
高峤感到胸口猝然一阵疼闷,眼前发黑,一股又热又腥的液体,涌到了喉咙。
远处突然驰来一骑快马,马上信使看到高峤,高声喊道:“高相公,不好了,宣城叛军打到历阳,离建康只有四百里了!”
高峤咽回了那一口热液,闭了闭目,睁眼,反手用力握了握侄儿的胳膊,道:“我无事。我立刻回去。你也速回毗陵!”
高胤望着伯父匆匆上马,掉头就要回往建康的背影,心头涌出一丝不安之感。
“伯父!李穆那里,难道竟还没有消息?”
他忍不住,高声问道。
高峤停了一停,道:“他已回军。路上却遭许泌留守军队和北夏的两面夹击。何日归来,还未能定!”
说完,领着随从,纵马疾驰而去。
第123章
高胤后来向高峤提及,在他离去之后,自己正要叫人将那邵氏尸首给处置了,不料妇人竟一息犹存,已是艰难爬至门口,盯着高峤离去的方向,口中喃喃作声,似在发着诅咒。叫近旁驻足观望着的村民听了出来,竟是天师教咒。
原本平静祥和的日子,因了天师教的作乱而一去不返。京师一带的民众提及天师教,无人不是痛恨入骨。发觉这濒死妇人竟就是教乱,一人激愤之下捡石投掷,见高胤不加阻拦,群情激动,全村剩下的数十人全部围了上来,争相唾骂投石。若非高胤后来命士兵将这被乱石砸得面目全非的尸首拖走了,只怕就要被怒气冲天的村民给烧了天灯。
高峤虽未亲眼目睹,却也是可以想象,那妇人死际,怨念该当何等之深。
他并不在意邵氏对自己如何怨念,但只要想到她可能施于妻子身上的怨念,他便感到无比的痛悔。
纵马飞驰在回往京师的路上之时,他恨自己,从前为何一直未曾发觉,这妇人竟丑恶到了如斯地步。
他更是深深痛恨,利路名场,纵然挣下了一个扬扬虚名,世人提及他的名字,无不仰望,他实不过是枉活于世,心盲眼瞎,二十年前起,便埋了祸根,直到酿出今日之事,害了妻子。
他想起自己数次心软,顾念旧恩,以至于那日,连那狱官也心生误会,她性子急躁,又怎不会误会?
可是当初,他却自认为君子坦荡,只一味责备她的不够通达。
如今这么多年蹉跎过去,妻子终于如他所愿,通达了。
可是一切也都迟了。
高峤想起和她当年的初次相遇,想起新婚相处,想起因了那邵氏随后引发的夫妇多年冷战,想起那日送她上山,两人所见的最后一面,他人都走了出去,她还叫住他,过来替自己整理衣襟低声叮嘱的一幕……
再也抑制不住,双目潸然。
那妇人歇斯底里,信誓旦旦,自认杀了不听话的弟弟,亦将萧永嘉杀死,投尸入河。
他却宁愿不信。
只要一日不见她的尸身,他便当她还是活着。
待这场国难平定,他必要再找,直到找到她的那日为止。
建康遥遥在望。道路之上,一支刚刚调拨而来的军队正往城门匆匆而去。士兵的脚步,踏得道上尘土飞扬,看到高峤骑马经过,纷纷停下,替他让道。
李协正在城门口忙碌着。
全城二十多万户,将近百万的人口,疏散起来,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
到了今日,城中犹有数千居民没有离开。这些人或是孤寡老弱,或是行动不便,根本走不了那么远的路。李协只能和手下将这部分人集中一起送往石头城。
比起留在建康,那里相对而言,更安全一些。
他刚回来,远远看到高峤一行人马,急忙过去迎接。
他知高峤昨半夜收到了来自于高胤的消息,连夜去了。因先前一直参与搜寻,对长公主的下落,也很是关心。见高峤的神色里,看不见半分放松,眼底血丝密布,便知必定没有什么好消息,心下一沉,迟疑了下,安慰道:“相公放宽心。长公主吉人天相,定能逢凶化吉。”
高峤问他居民疏散情况。李协忙将情况道了一遍。
高峤颔首:“此事交给你了。今日天黑之前,务必将所有还留下的人全部送走。”
李协应是,匆匆叫了人手,再次入城。
他骑马经过南城的秦淮附近,下意识地停了马,看向秦楼所在的方向。
那一片,平日便是到了深夜,亦灯火星繁,丝竹盈耳。此刻还是白天,家家户户却门扉反锁,船停泊在岸边,一眼望去,冷冷清清,看不到半个人的踪影。
他知那女子出城了,此刻说不定已经到了曲阿。
那日,出于私心,他悄悄派亲信去了秦楼,想安排她搭乘运送辎重的军车去往曲阿,再托人安置好她,免得到了那里无处落脚,不料去的人回来告诉他,说她已被高胤的人给接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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