众人低声相互议论了片刻,有向高胤道喜的,有向高峤打听他日后去向的,自然,其中也有不少人,向高允暗暗投去异样的目光。
高胤力辞不成,跪谢过高峤,起身来到高允的面前,恭恭敬敬地向他见礼,说往后还需他多多相帮。
高允哈哈大笑,握住高胤的胳膊,拍了一拍,无不应承。一时之间,祠堂里气氛融洽,一片欢声笑语。
当晚,高府举行家宴,李穆和洛神一道出席。席间,众人争相向李穆敬酒,李穆来者不拒,宴毕微醺,洛神送他回房。
两人进屋还没片刻,外头仆妇来唤,说大家叫小娘子去书房,有话要说。
洛神正在帮李穆解衣,忽听父亲单独召自己,不禁疑虑,停了手,看向李穆。
李穆轻轻握了握她的手,道:“你去吧,莫让岳父等久了。”
第134章
高七等在书房之外,向洛神恭敬地躬身,替她推开了门,低声道:“小娘子进去吧,大家在里头等着。”
屋里烛火通明,高峤坐在那张方榻之上,见她进来了,含笑点头,示意她到自己的近前。
洛神登榻,坐到了父亲的身畔。
高峤并没有立刻开口。父女相对默然了片刻,洛神说道:“往后女儿不能侍奉于父亲之侧,只求阿耶无论去往哪里,记得一定要保重自己。”
父亲将这里的事情一一交待完毕,显然,很快就要离开建康了。
建康城里的许多人,包括高家人在内,无不认为萧永嘉早已死在了那场兵乱之中,而高峤之所以迟迟不肯为亡妻举办葬礼,只是因为他还固执地不肯接受如此的一个事实罢了。
甚至还有一种暗地里偷偷流传的说法——那些人在背地议论,长公主的死之所以会对高相公打击如此之大,以致于他至今无法接受,是因为他半生无子,妻子又恰好死在了临盆之前——如此一桩人间惨剧,无论放到谁的身上,一时也是无法释然,难怪他会如此耿耿于怀。
时间已经过去大半年了,母亲始终没有任何消息。想到她生死未卜,想到父亲很快就要离开,不知何日才是下次相见,她的心中,慢慢地被难过和惆怅所充塞。
高峤说:“阿弥,阿耶昨晚去了趟白鹭洲,船到洲口,便又回了……”
他顿了一顿,慢慢地抬起视线,落到了女儿的脸上。
“阿耶无颜登岛……”
他苦笑道。
洛神望着父亲唇角镌刻的那一缕深深的纹路,忍住眼底涌出的酸涩,说道:“阿耶,阿娘出事全是意外,你不要过于……”
话没有说完,便停住了。
父亲怎可能不难过,又怎可能不自责?
高峤微微一笑,点了点头。
“阿耶很早以前就想离开建康了,如今终于可以达成心愿。阿耶知道,你阿娘还在的。你放心吧,总有一天,阿耶一定会将她带回来的。”
“阿耶——”
洛神再也忍不住,一下便红了眼圈。
高峤轻轻拍了拍女儿的手,以示抚慰。
他说:“阿弥,我知道你和敬臣的所想。等建康事平后,你原本是要随他去往义成的,或是长安。那些都是好地方,比建康要好。但如今,你却不能走了。是阿耶委屈了你。”
朝廷从前原本有一项规制,凡三品以上的大臣,无论是朝臣或是外臣,无特殊缘由,家眷须得长居京师。
这项规制,从朝廷南迁之后,因为皇帝权力被世家架空,慢慢也就形同虚设。直到不久之前,许泌之乱平定之后,冯卫有感于早在许泌作乱之前,许氏家人便全部迁出了建康,以致于毫无羁縻,肆无忌惮,遂与礼部提议复立从前的这项条令。
当时一提出来,太后高雍容自然点头,下面的文武百官,也没有人不赞成的。
冯卫为表率百官,就在半个月前,已经将自己原本居于豫章的老父接入建康。百官不分文武,亦纷纷效仿。
“敬臣母亲眼目不便,且年岁大了,冯卫当时特意在我面前提过,道她可不必遵循此令。但是阿弥,敬臣身居高位,为百官之首,人皆望之,你是大司马夫人……”
高峤望着女儿,眼底里流露出一道歉疚之色。
“倘若你也不居建康,则此令形同虚设,无以号令百官,上行下效。”
早几天前,李穆还没有班师回朝的时候,洛神就已经知道了这件事情。
往后,倘若没有特殊缘由,不管李穆人在哪里,自己是必须要长居建康了。
从前原本想过,跟随李穆,带着阿家她们一起去往义成,如今落空,再也不可能了。说心中没有半点失望,自然是假。
但事已至此,只要她的丈夫做一天朝廷的大司马,她就必须要做一天的大司马夫人。
她没得选择,就如同李穆。
今日的他,看起来风光无比,在外人的眼中,位高权重,威仪赫赫。但是又有谁知道,这个大司马的头衔,于他而言,或许不过只是一种看不见的羁绊?
洛神看着自己父亲,再也忍不住了,话冲口而出。
“女儿有一话,便是忤逆,也想问一声大人。阿耶,女儿还记得,曾几何时,阿耶你分明还认为郎君心怀不轨,对他处处防备。到了如今,为何却又勉强要他做这大司马?皇宫的那张宝座,天下但凡有能力者,何人不觊觎?阿耶,你难道就不怕他位高权重,失了制衡,将来有朝一日,真的生出谋事之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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