就在今夜,她吃完药,慢慢入睡之后,竟又一次地梦到了从前的那个梦境。
梦中,她又陷入了江水的包围。
仿佛就是在白鹭洲,在这片熟悉的江渚之上,铺天盖地的水,从四面八方向她涌来,灌入她的口鼻耳窍之中。
奇怪的是,她梦见梦中的自己,在那一刻,心中竟没有丝毫的恐惧。
她能感受到的,只是无尽的痛悔和深深的悲哀。
她就是被再次出现的这个梦境给惊醒的,直到此刻,整个人似乎依然被梦中的那种感觉所攫住,心神不宁。
她忽然有一种感觉,仿佛就是在这里,在这片汹涌的春潮和阵阵的涛声之中,在自己的身上,发生过什么。
她慢慢地闭上眼睛,回忆着梦中的场景,竭力想要捕捉住梦里仿佛一掠而过的某些记忆碎片之时,忽然,听到身后传来一阵脚步之声。
她睁开眼睛,看见阿菊手里拿着一件披风,匆匆地寻了过来。
阿菊来到她的身后,将披风罩在她的肩上,一边替她系着领口的带子,一边低声埋怨:“虽说暮春了,可晚上还是冷,何况又是江边,风大。小娘子还吃着药呢,小心又吐。”
三年的时光,流逝而过。
始终没有母亲的消息。
阿菊从一开始的念想,到如今已经不敢再在洛神面前提长公主三个字了。
洛神知道,在她的心里,母亲应该已经是没了。
或许也是因为如此,她身体如今虽也大不如前了,但却还要固执地亲自服侍洛神,将她照顾得比从前更加无微不至。
洛神听她提及自己吃药吃得吐了,不禁又苦笑了。
她是多想自己能替李穆生一个孩子下来啊。
可是这么久过去了,她却始终没有怀孕。
到了如今,连阿菊也开始暗暗感到着急了。
虽说李郎君一年中大部分时间在外,夫妇聚少离多,但这么些年了,小娘子的肚子却没有半点动静,总归有些叫人不放心。
从去年冬天,李穆离开建康北伐之后,阿菊就请来太医,给她调养身子。
药很苦,吃得洛神经常呕吐,人也消瘦了些,前些时日,连阿菊也看得不忍心了,说要是实在吃不下去,就罢了,反正李郎君也从未过问这事。
但洛神却不肯停。吐了再吃,从不间断,从他离开后,一直坚持吃到了现在,已经将近半年了。
一阵江风吹来,洛神打了个寒战。
阿菊立刻像只老母鸡似的将她护在了怀里,低声劝道:“走吧,再去睡吧。阿嬷知道你想李郎君,他不是快要回了吗?这回回来,想必应该能在建康多留些时日了。”
她的脸上露出笑容,语气里充满了骄傲:“李郎君又立大功。前些日起,外头就都在议论,到时要看杀那羯人皇帝的头呢!可算替我们出了一口恶气。这回回来,也不知道朝廷该如何封赏了。”
洛神微微一笑,压下心中隐忧,听话地顺了阿菊的扶持,从亭中站了起来,朝里而去。
战争,没有休止的战争。
三年间,李穆杀了两个太守,一个王,加上即将要杀的,三个皇帝。
只有洛神知道,他南征北战,戎马倥偬,为的,并不是来自朝廷的封赏。
第138章
暮春如酒, 仲夏尧蓂。
到了这一年的五月,被俘的后夏皇帝和一干宗室贵族如期被押送到了建康。民众翘首等待了许久的献俘仪式, 在皇城南正中的宣阳门前举行。
那一天风和日丽,太后带着幼帝,端坐在宣阳门的城楼之上,文武百官肃列于门下左右, 民众被允许远观。
天威震叠,莫不敢从。在当朝太后代幼帝所发的一声“斩”字令中,几十只羯人头颅顷刻间滚落在地。群情激荡, 民众所发的欢呼之声,几乎震撼了全城。
这是大虞南渡之后的这许多年里,继数年前江北大战之后, 南人在北方所取得的又一次空前的巨大胜利。这一次北伐,不但彻底消灭了羯夏,斩敌首于京师,并且, 也将大虞的国境一举扩张了淮南一带, 共统州十八。南徐州、南豫州、南兖州,这些原本早就落入北人统治的失地, 就此重归大虞。
献俘礼过去已经好几天, 建康的街头巷尾,民众依然还在热议着这个话题。他们口中提及最多的一个名字, 自然便是当朝大司马李穆。
李穆并没有像众人先前预期的那样班师回朝。
在灭了羯夏之后, 如今的北方, 除了几个还占据着边陲之地的胡国,和大虞鼎立相对的,便只剩下鲜卑燕国。
燕在三年前攻下洛阳之后,皇帝慕容替并未将国都搬迁到洛阳,仍以从前的燕郡为都,以洛阳为陪都而已。
这几年,借着逃到汝南的羯夏为屏障,燕国在占领了关右的雍、秦、渭、以及北徐州、北豫州,北兖州等原本归于羯夏统治的大片中原腹地,将国界蚕食南推到了淮北之后,便停止了战事,开始鼓励农耕,兴修水利,滋衍人口,俨然一心立国,在北方,再没有发动过任何的军事举动了。
但是,就在不久之前,在李穆灭了羯夏,班师南归的路上,北方却再一次地传来了战讯。
北燕大军集结边境,向着潼关发动进攻。
慕容氏当年趁着南朝内乱夺下洛阳之后,双方以潼关为界,所在的华州西部,属李穆治下,东部则被归于燕国所属,暂时划地为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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