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侄女知叔父如今一心寄情山水,本不敢搅扰叔父,但此事实在干系重大,侄女生怕自己担当不起。且不瞒叔父,侄女知大兄和李穆一向交好,对他有些不放心,万一事情不成,侄女和陛下,便只能坐以待毙了。思前想后,只有叔父是唯一信靠之人,只能将叔父请来,恳请叔父再次出山,为我大虞保驾护航。叔父在广陵军里素有威望,旧将遍营,只要叔父出面,必一呼百应,取下长安,指日可待……”
高允没有说话。
高雍容看了他一眼,迟疑了下,小声说道:“其实当初伯父离开之前,越过叔父,将家主之位传了大兄,侄女便觉不妥……论辈份、资历、声望、军功,叔父哪样不是压过大兄,伯父却如此行事,叫侄女也是想不通……”
“不必说了!”
高允皱眉,打断了高雍容的话。
“是!”高雍容恭敬地道。
“侄女也只敢在心里替叔父抱个不平而已,何敢置喙伯父的举动。我也知叔父恢弘雅量,不会计较这些。不止大兄,李穆当初也被伯父看好。但叔父,就算你为避李穆锋芒,甘心退让,等他日后一旦谋反成功,他怎会放过叔父?刘惠对李穆极是不满,固然因他心狭记恨所致。但当初李穆为收归人心,推行新政,连冯公也劝他宜放缓些,他却置若罔闻,手段狠辣,令人发指。会稽郡守刘琞,有名士之名,对朝廷没有功劳,亦有苦劳,说杀就杀,叔父难道竟无动于衷?”
“李穆出身寒门,对士族名士,必忌恨不已。以他的心狠手辣,日后一旦上位,我母子和刘惠等人遭难便罢,我怕就连叔父,也难逃他的毒手。”
“叔父,你出身高氏,地位尊贵,一生英雄,为我大虞立下了汗马功劳。李穆靠军功和北伐积聚人心。叔父当时人在广陵,为朝廷守卫门户,这才错过了时机,并非不如李穆。叔父,难道你竟心甘情愿,继续被这出身低微的寒门之人压制,乃至最后,束手就擒?”
高允脸色阴霾密布,目光闪烁不定。
高雍容回头,看了眼殿室的深处,咳嗽了一声。
一道帐幕掀起,只见幼帝快步奔了出来,奔到高允面前,双膝下跪,口中道:“登儿有难,求叔祖救命!”
高允慌忙起身,下榻一把扶起幼帝,转头对高雍容道:“罢了,便是为朝廷计,我亦不能坐视不管!”
高雍容面露感激之色,又亲自拜谢。
高允道:“事不宜迟,我即刻动身,你和陛下安心,等我消息。”说罢告退。
李穆如今正和慕容替战于潼关一带,即便得知消息,因被牵制,也无法及时回兵,正是夺取长安的天赐良机。
派高胤去攻长安,高雍容总有些不放心。如今终于说动高允出马,高雍容顿时信心大增。
只要慕容替能牵制李穆,不让他回关,他便是得知消息,也是鞭长莫及。
长安和义成若是得手,李穆没了后方的支撑,如此庞大的一支军队,拿什么去战实力不凡的慕容替?
高雍容几乎已经能看到他的穷途末路了。
她望着高允匆匆离去的背影,才松出一口长气,忽然想到洛神那日离开时对自己的指责,心里不禁又掠过了一片阴影。
她对自己的这个堂妹,不能说没有感情。当初得知她被迫要嫁给一个素未谋面的寒门武夫,她所以自作主张施行暗杀,除了不愿高氏门第被这桩婚姻给玷辱之外,也是为了自己的堂妹。知她不愿下嫁那寒门武夫,高峤和萧永嘉却束手无策。
可惜,不但当时没能成功,后来,就连他们,也都怪罪起自己的擅作主张。
留李穆一天,她便觉得自己一天没法放心下来。
她自然也不会相信慕容替说的什么无心于南朝的鬼话。那些胡人,一个比一个凶残,只要有能力,只要有机会,谁不会图谋继续南下?
但如今情况之下,比起李穆,来自北燕的威胁,实在微不足道。如果不抓住这个千载难逢的机会,和慕容替一道先将李穆这个隐患消除,恐怕不必等到日后慕容替发难,自己儿子的地位,先便已经不保了。
南朝如今有新夺的江北大片淮水流域做缓冲,有长江天堑,有垂涎洛神而愿意效力自己的实力不容小觑的荣康,还有对自己始终忠诚的高氏军队。北燕日后即便来犯,自己也不是没有对抗的本钱。
坐到了她如今的这个位置,谁能容忍李穆这样的权臣?
她不过只是出于自保。没有选择。
……
今夏北方多雨。连日大雨,令关西的的泾水渭水满涨,水面几乎要和堤岸齐平了。长安城外,一些地势低洼的地方,已是积出积水。
高胤奉命,率领原本随自己驻在淮南一带的军队开到这里,已经有几天了。
他并没有立刻将军队开到长安城下,而是驻扎在了距离城池几十里外的一片野地里,随即命人先去向长安守军宣布来自朝廷的旨意。
昨夜又下了一夜的大雨。今早雨虽停了,但驻扎地的一些地方,积水不退,没过脚腕,士兵无法搭设帐篷过夜,一早,他寻到了另处地势较高的地方,安排军队起营,另换驻地。
全营官兵,立刻忙碌了起来。
他立在一处高地,眺望着远处在那湿润阴沉地平线尽头的长安城,眉头紧锁,心事重重之时,忽然听到辕门之外,隐隐传来一阵争执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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