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何事?”
洛神没有回头。
身后是静默。
洛神忍不住回头,恰对上了他投来的两道目光,看见他竟忽然朝自己微微一笑,坐到了身后方才琼树坐过的那地方。
两人距离一下变得极近。
洛神浑身绷紧,立刻直起上身,正要起身离开,感到一侧肩膀,微微一沉。
他竟抬臂,将她轻轻压了回去,随即收手。
身不由己,洛神被来自肩膀的那力道,又给按回在了镜匣前,不禁耳根发热,又暗暗起了几分着恼的意思。
“你意欲何为?”
她撇过脸,寒着声。
“那日你仗义,替我蒋二兄和阿嫂出头。二兄夫妇很是感激,我亦如是,却未曾向你言谢。你莫怪我。”
她疑心自己听岔了,竟听到他在身后,对自己如此说话。
她慢慢地又转过头。
他注视着她,眸光温柔。
洛神和他对望了片刻:“我并非帮你。只是瞧不惯沈家人的嘴脸罢了!”
她又哼了一声:“何必要你言谢。你莫怪我强行出头,我便感激不尽了!”
他笑了。
“我为何怪你?你做了我未做之事。且即便我做了,也未必能比你处置得更为妥当。”
洛神心口仿佛被什么给烙了一下,竟冲口而出:“既这样,那晚上你回来了为何骂我?”
他一怔:“我何曾骂你?”
“你有!你就是骂我了!”洛神抢白着他。
可是连她自己都未曾察觉,她的语气里,已是带了几分撒娇般的埋怨。
李穆眉头动了动,望着她气呼呼的样子,似是想笑,却又强行忍住。
话冲出口,洛神自己便也意识到了,不该在他面前如此说话,脸不禁微红,扭过头,身子一动,又要起来离开,口中道:“罢了,我不和你一样见识……”
那侧膀子又是一重。她身不由己,再次被他带着坐了回去。
他信手拿起那块方才被放下的发巾子,另掌轻轻拢住她垂落在后腰的长发,替她擦着还半湿的发梢,说:“京口是北望之地,亦是北归流民的聚集之地,鱼龙相混,势力复杂。对付一个沈家,你自然绰绰有余。我是怕你遇到居心叵测之人,万一吃亏,才提醒你几句,并非责备。”
洛神愣住,咬着唇,没有吭声。
李穆也不再说话,只继续仔细地替她擦干头发。
“我还有点事,和蒋二兄约好碰面。我去去就回。你睡吧。”
洛神依旧坐着。
他望了眼她一动不动的后脑勺,迟疑了下,又道:“我母亲方才的提议,乃是出于真心实意。我明日便去往江北。你若想回建康,不必勉强留下,我叫人送你回,待我归来,我再去接你。”
洛神低声道:“我不回。”
“也好。我会叫人护着你们,也会留个人在家,万一有事,可及时叫我知道……”
他声音突然一顿,停了下来。
方才出浴,因水热腾腾的,脚也很暖,洛神便没穿袜,一双光脚丫子原本藏在裙裾之下。方才两次起来,又被他按下去,裙裾凌乱了,脚丫子便露了些出来。
圆滚滚,白嫩嫩,玲珑两只小脚丫子,很是可爱。
留意到他的目光似是看了过来,洛神脸一红,忙缩了回去,被裙幅再次遮挡得严严实实。
气氛却因了她的这个小动作,陡然似变得异样了。
李穆沉默了片刻,放下了发巾子,道了句“你先睡吧”,起身走了出去。
他半夜才回。屋里留着灯。
洛神趴在枕上,下巴支于肘,悄悄地睁眼,隔着帐子,看着他脱衣,熄灯,最后上了他的那张卧榻。
一夜再无别话,洛神只是睡睡醒醒,天才蒙蒙亮,猛地睁开眼睛,发现昨晚那里,已经没人了。
李穆已去。
江渚晨雾飘荡,烟水迷蒙,沿岸停了数十渡舟,舟人持桨待发。
他将与那三千宿卫营的官军一道,踏上这一场前途或许未知的征战之旅。
第40章
三千士兵,在经过几个日夜的行军后,此刻列队于郊外江畔的渡口之前,等待着他们新的统领,也在等待着他们即将到来的命运。
前方,风号云低,冬雾锁江。
太阳还没升起,江面依旧灰蒙蒙一片,什么都看不到。
从安稳的建康宿卫营被派到这里,摇身一变,他们变成即将北渡作战的兵丁。
他们自然听说过此次都督他们渡江作战的那个李穆的赫赫战名。
曾单枪匹马,于临川王的叛军阵前带回高氏子弟。
对北夏的江北大战里,领为先锋,五战五捷,皇帝亲自犒赏,他得号虎贲。
至于重阳竞技,力压陆氏公子,最后抱得高氏贵女归的事,更是被传得人尽皆知。
他是迄今为止,大虞军中上升最快的一位杰出的寒门将领,这一点,今日所有这些站在这里的人,无人不知。
但这,并不能够带给他们多少的信心和安慰。
以寥寥数千之众,对十万梁州兵马,此行无异于以卵击石,有去无回。
从最低级的士卒到伍长、拾长、百人将,三千之众,列队于此,虽衣甲鲜明,刀戟森森,但一双双眺向大江北岸的眼睛里,却透着掩饰不住的疲惫和绝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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