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媛入内端来盥洗的热水,又安安静静退出寝殿。
薛盈望着那背影,她想到江媛说的那句话:我一旦动情,你们更不会疑心我。
薛盈握着手中的香木篦子,指节渐渐泛白,也在隐隐颤抖。她仿佛下定决心,望着镜中这张虽然憔悴但依旧还算年轻的脸做下了一个决定。
封恒没有强硬地逼迫过她,他身为帝王,如从前盛俞处理政务那般,会在每个夜里才有时间过来瞧她。
此刻深夜。
薛盈穿着东朝的一袭宫裙静立在院中。
东朝女子的服侍讲究长度,裙摆越长越显身份尊贵。薛盈穿着一袭碧色长裙,裙摆在身后迤逦绕地,她于盛夏里握着一把宫扇,就这般静立着,听着身后的脚步声停下。
封恒就在她身后。
她回身,眸光安静落在他身上。
他褪下龙袍,穿她最熟悉的那抹青衫。
他眸中含情,隽逸清冷的人一向都是不苟言笑,却在此刻打量她时微微抿起唇角。他想靠近她,但是却至于礼,握了握拳,终究没有走上前来。
薛盈开口:“这些像梨树。”
“嗯,华章宫、皇后寝宫,我都种下了。”
薛盈似笑非笑,她举起手中的宫扇,将夜空的圆月罩在扇中。
“明月尽在我手,可却不能解思乡之苦。”
封恒动容,走到她身侧:“你只要能放下,就不会再觉得是苦。”
“我该如何放下。”薛盈抬眸望他,“你是皇弟了,我不敢相信你的话,就算我为了小五与我的亲人放下盛俞,你保证就不会伤害小五,伤害我的亲人?”
“我保证。”封恒眸光一亮,“你想通了?”
薛盈苦笑:“我不知。我与盛俞是夫妻,我怕成为世人口中笑话的那只大难临头各自飞的同林鸟,可我更怕小五不能平安……”
“不要怕。”封恒闻言已动容,“盈盈,小五我能视如己出,温氏与薛氏一族我也会为他们加官进爵。就算你暂时无法忘记他,我会给你时间。你要相信,封恒还是那年你眼里的小青哥哥……”
小青哥哥。
薛盈恍惚忆起来,她在景北别院被薛元躬斥责,坐在梨树下哽咽掉泪,她朦胧里只有那一袭随风飘飞的青衫。那时的封恒年轻,隽逸而清冷。她不知名讳,就喊他小青哥哥。
可是她只喊过那一回。
他却记了这么多年。
薛盈凝望眼前的男子,他那样熟悉,是她韶华里最单纯的感情,像月光一样的澄明。她望着望着,却望见眼前之人是盛俞。他朝她温情含笑,时而又佯怒凝威,她抿起唇角笑,泪水溢出眼眶。
封恒将她拥入怀中。
他的手臂泛着颤抖,他那样呵护地拥住她。
薛盈缓缓回抱住他后背,宫扇掉落在地,风将她裙摆吹拂。
这就是薛盈做下的决定,她要“动情”,她必须早些离开这里。
第63章
薛盈的心无比焦急, 可她的行为却没有过分暴.露她的情绪。
她还是一如往常对宫人冷淡,对封恒少言寡语。但她能感觉到封恒心态的变化, 他更欢喜, 眼角眉梢都藏着喜悦。
午膳时分,薛盈望着桌上摆放的糕点, 随口问了宫女云归:“你们皇上还喜欢梅花香饼么?”
“梅花香饼?奴婢并不曾听说。”
“无事,你下去吧。”
云归离开, 却是将薛盈每日的言行都照例禀报给了封恒。
御案前的人身形一僵, 手中的笔也掉落在地。
封恒闻言内心只有感动。那是他被困周朝时唯一喜欢吃的一道点心,东朝的宫人都不知道。薛盈能记得, 代表她并不曾忘记过他。
他丢下政务回到华章宫。
薛盈用过午膳正坐在院中亭台里, 她眺望着宫墙, 目光里没有焦点, 她望的是更远的地方。
封恒走到薛盈对面做下:“从周朝回国后我便不曾再吃过周朝菜。”
薛盈回眸,淡淡一笑:“不提周朝菜了,不然我会思乡。”
“那我陪你弹琴, 像从前一样。”
薛盈点头。
宫人抬来琴小心放在案上,封恒凝望她微微一笑,低头抚弄起琴弦。
他的琴依旧清绝冠耳,有些清冷, 每一道颤音又缱绻柔和。薛盈闭目聆听, 渐渐地,她睁开眼,手托着下颔支在案上。像是那年十四五岁, 仍带着少女的甜美和崇拜。
一曲毕,封恒问她:“在这里是不是会无趣,等戌时我有时间带你去走走,你想去何处。”
薛盈想去国都,想去城中,想离开这里。但是她不能太快说出这心愿。
“那方宫阙叫什么,那是皇宫最高之地么。我想去那里。”薛盈眺望着远处的一栋高殿。
“好。”封恒起身,“那你等我。”
戌时的天已暗下。
封恒如约来到殿门外,薛盈随同他缓步走去,这是薛盈第一次走出华章宫。
沿途禁军守卫森严,宫人在前提灯引路,途中禁军与宫人见到他二人都跪地行礼,没有人敢打量薛盈一眼。
步上这座最高的殿塔,整座皇宫都在脚下,放眼远眺,能见国都东都城中的万家灯火。薛盈垂下眸光,从华章宫到城门,有数不清的宫道与宫门,她不可能只身逃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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