冯褚见她撑着笔杆子犯懵,便点了点她肩膀,“ 阿姐,我以为,断案是个易事,为何你还要弄得这么复杂?”
他觉得冯钰那套“狱事莫重于大辟,大辟莫重于初情,初情莫重于检验”之理是为小题大做,这小小津门显还并未有需要他们复杂的案子。
冯钰没好气白了他眼,笑他愚钝。
冯家老来得子,往日免不了娇生惯养,人前人后更是小心细致,唯恐让这个儿子沾到什么世俗外的东西,过于偏激又或过于残忍的,更不用说。
儿时见人家里杀猪,冯钰拉着冯褚巴巴在那看着,娘/亲闻讯而来劈头盖脸说了她一顿。
教坏小汉。
明明屠夫出身,如今却也最见不得那血腥。
冯钰摇摇头起身拿着书出门了。
“阿姐去哪?”冯褚伸着脖子问她。
冯钰摆手,“去还债。”
片刻后,她站在津门茶馆的大门口,仰头望那店招,崭新亮丽,但走进这店里倒冷冷清清。
账房先生瞄了她一眼。
“冯仵作何事上门?”
冯钰两手背在身后,面色不太自然,踮着脚尖往后厅瞧,“那个,你们老板在吗?”
“在后院,冯仵作有事吗?”
言语中,感觉很是不待见。
冯钰自是知道为何,生了耳朵,听旁人闲言碎语,上街几次,便也大都了解个透彻了。
她上津门茶馆寻女尸那事,一传十,十传百,便晦气起来。街前街后,说是这个茶馆阴气过重,是个怨结之地。
“那个……我想见他。”
——
账房先生引了冯钰进后院,指偏房那间,说是张显的卧寝。
冯钰轻轻叩门,“张老板,我是冯钰。”
里头没动静。
冯钰再叩门,“张老板,你在吗?”
她嗓子声大了些,惹得隔壁院里的妇人探头来看。冯钰与她目光碰撞上一眼,随即又都互相躲开,前者是心虚,后者则是八卦中的心虚。
冯钰怕她乱说,抬脚就往墙边走,想着过去叮嘱几句,谁知没注意着台阶,走了个踉跄。
没留神刚放身上的书被抖落到地上,黄土轻扬,盖在破旧的书上,冯钰挠挠脑袋,她左右踌躇,那妇人侧着眼睛打量她的动作。
正迟疑着,偏房门吱呀一声从里面打开了。
张显依然穿着那身浅青长衫,面上淡然。
他瞧见脚前几步远的一本破书,又瞧见站在墙和书中间的冯钰。
一看见她,张显感觉后背就发疼。
他蹙眉,蹲身将那本书给捡了起来,拍拍灰,《洗冤录集》几个字非常显眼,他摊在手上,小心翻页,圈圈点点,有些原文早已看不清。
“糟践了。”张显道。
冯钰站在那里眨眨眼,一根筋的只想着自己的书他为何不直接还过来,还翻来覆去。
见不得人指责糟践,便一把夺过,将书卷卷又重新放回身上。
“我今日来此处,是向张老板道歉的。”冯钰特意将声音说的大了点,就怕隔壁那妇人听不见。
张显看她眼神一直往外飘,又闻,“老板茶馆新开,遇这等坏事也是我们衙门不愿意看到的,但所幸张老板为人和善,处处配合我们衙门办案,应当给予嘉奖。”
冯钰明明心思就放在那隔壁听墙角的身上,哪里瞧见,张显又转身回屋去了。
等她发现人不见了时。
“咦?”
冯钰四下并未见张显,想着进偏房屋里去看看,才走两步,就见张显拿着两本书走了出来。
他递给冯钰。
冯钰认得这些,是古籍《内恕录》和《折狱龟鉴》,她不解,“张老板这是什么意思。”
张显甩甩两条发酸的胳膊,“早些年在苏北等地跑场时,遇到摊上卖这两部,想是失传以久的古籍,便一并买了回来。赠予冯仵作,望日后县衙能为百姓多做好事。”
冯钰寻思,张显这话是没什么错的,但她偏偏心生猜疑,总感他有觉得自己学艺不精之意。
面纱后,女子努着嘴巴,欲言又止。
“多谢张老板,那今日我就不叨扰了,改日拜访。”告了辞,她从后门灰溜溜走了。
前门进,后门出。
冯钰脚下生风,直直回了冯府。
不巧,正碰见上门的王婆。
冯夫人拉着她的手家长里短,送到门外,应是要走了。
冯钰问句好,便自顾朝里走。
王婆眼尖,赶忙拉住她,“哎哎哎,冯小姐且留。”
冯钰不解,“夫人有何事?”
王婆笑吟吟,拉她近些,作亲切状,“与小姐絮叨絮叨。”说着朝冯夫人使眼色,示意她看好了。
冯钰想回屋里翻看张显给的古籍,无心逗留,于是手上推脱着,让王婆松开自己。
“今日怕是不便,冯钰还有要事,改日再和夫人絮叨。”又是一个转身,冯钰要走。
王婆眼疾手快,抽过她拿在手上的书,“哎?这是什么。”
冯钰急了,伸手去抢,王婆拿的远远,翻白页见有私印,刻张显二字。
王婆大喜,嘴上笑开了花,“你瞧瞧你瞧瞧,老姐姐啊,我就和你说吧,那津门茶馆的张老板,和你家冯钰是天作之合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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