百里英和公孙靖在一起讲了很久,赵千忍听不下去了,他一分钟不找百里英的麻烦都觉得自己的生命没有意义。他扯着百里英的袖子说:“走走走!阿英,别读书了!听你们说得烦死了!我在宝华峰上发现了一个好玩的地方,带你去玩儿去!”
“别打岔。”百里英甩开他,“我好不容易找二师兄请教一回。叫你别跟着来,你干嘛跟着来?来了又不好好看书,只晓得玩玩玩。”
“哎呀!我说七师弟!咱们修道又不是考秀才,读那么多书做什么?实战最重要,知道吗?”
“我不同意你的观点。术法固然重要,道论也很重要。你看周师伯,他就都很厉害。修道不但要知其然,还要知其所以然。”
“我懒得跟你辩论!”赵千忍不耐烦了,威胁她说,“你走不走?不走……我就走了!”
百里英看着书,头也不抬的说“你走吧。赶紧滚。”
赵千忍气得龇牙咧嘴,走也不是,留也不是,狠狠一跺脚翻窗户走了。出门前留下一句狠话:“下回发现好东西,我再也不告诉你了!”
他每回跟百里英翻脸都这么说,但过不了两天又忘得一干二净。手上一有了什么好吃的、好玩的,第一时间又来找百里英看稀奇。百里英已经习惯他的这种喜怒无常了。
赵千忍知道,百里英虽然经常打他、骂他,装作不在意他,其实心里对他很好。虽然阿清阿朗经常说,百里英对几个师兄弟都有这么好,但赵千忍就是觉得百里英对他不一样。
☆、蓬莱山幻境(五)
就说十三岁那年,他们跟着年长的师兄一起在沧州除水邪,他被那水邪拖住,一路给拖到河底的淤泥里去了。师兄们见他许久不上来,以为他十有八九没了。只有百里英不信,硬是一个猛子扎下去,在浑浊的河水里来来回回摸了七八遍,找到他、提着他脖子后面的衣服把他拽出了水面。
那回为了救他,百里英被水邪的邪气所伤,几个师兄把她抬回清净峰,在公孙靖那里躺了七天才治好。
后来他问百里英,为什么这样拼了命的去救他。他永远也忘不了当时百里英是怎么回答他的。百里英说,我最重要的家人,曾经一个个先后在我眼前离开。我却无能为力,什么也做不了。只能眼睁睁的看着他们死去。现在,我有了自己的力量,我决不允许我身边的人再当着我的面离开,一个也不能少。
赵千忍自幼生活在一个大家庭,他的母亲、二妈、三妈……总之十个指头也数不清的妈,给他父亲生了很多孩子。他的父亲和妈妈们都很忙,忙着在朝堂上和大宅子里争权夺利,他很少享受到来自家人的关怀和亲情温暖。
那一回,他第一次知道人与人之间的关系竟然可以这么亲密。亲密到托付生命,仿佛对方就是自己在这个偌大的世界里的唯一联系和纽带。
所以,当他在河间地看到公孙靖怀里那个了无生气的百里英的时候,他无法形容自己当时的心情。好像刹那间,世界坍塌了。
他的阿英,没了。
公孙靖、百里英、赵千忍各自沉溺在自己的回忆里,与往事苦苦纠缠、斗争、融合。过去所有他们怀恋的、爱慕的、憎恶的一切,织成了一张黑色的、密密的网,把他们笼罩其中。
他们在这个幻境里倾听、挣扎、徘徊,任由各自的心魔肆意成长、侵略、剥夺。
他们爱不得、恨不得、怨不得。
他们断不得、舍不得、离不得。
他们在这里感受一重又一重的生苦、病苦、死苦,感受怨憎恨、爱别离、求不得。
事后百里英才记起,玄真子多次强调过的“惟精惟一,允执厥中”,悔不当初。当人来到世间,人的贪嗔痴疑慢无明被放大,人的眼睛就生出眼翳,实相的真实世界在自己眼中变成了自己构造的二元我的世界。
道理虽然知道,但说到底,他们都是尘世里的普通人,无法分离骨子里与生俱来的贪、嗔、痴。
蓬莱幻境的迷人之处在于,它不仅能让人看见过去,还能让人看见未来。
在这个幻境里,赵千忍迷迷茫茫的看到百里英又复活了,他们一起回到五老峰,在兰台学艺,恣意潇洒。他们一起携手除邪,降魔卫道。这就是赵千忍一生中觉得最美好的时光,他愿意沉睡在这段时光里,永不醒来。
百里英和宗元对未来的梦想趋于一致。他们梦见他们成亲了,穿着大红的喜服,跟五老山下所有的平民百姓一样,拜天地、进洞房,享受着人世间最平常的夫妻闺房之乐。
百里英梦见他和宗元一起,住在一个像她小时候住过的梅园那样的园子里。宗元和他父亲一样,在院子里看书、喝茶。她和宗元一起用院子里的桂花、梅花酿酒。他们一起练剑,一起游猎,一起看潮涨潮落,一起看云卷云舒。
宗元梦见百里英给他生了一双儿女。他们教一双儿女读书写字,练剑习武,生活很快乐。有生之年,他们在一起生活,在某个地方,共享绵绵不绝的晨钟暮鼓。这一刻他不再怅惘,这一生也不再枉度。流浪就变成了回家,破碎就变成了完整。
百里英和宗元双双沉醉在这个梦境里。这个梦境过于美好,让他们心灵平静、欢喜。他们在这里找到了归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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