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懈可击的一番话,回答了季晓鸥所有的疑问,令她无言以对。捏着那张餐巾纸,她倒在沙发上,心口像是压着一个铅球,沉得她呼吸都有些不畅。她想不通好好一个人,怎么就会突然间精神错乱?还有交给她的这张纸和这串数字,到底是方妮娅意识清醒时有意为之,还是一个精神病人无意识的举动?
匆忙间租下的这套房子,家具都是旧的,身下的沙发,失去弹性的弹簧硌着她的背,硌得生疼,但她懒得爬起来,正在似睡非睡蒙蒙眬眬的状态,手机响了。是她的新任店经理打来的。
“季姐,起诉我们的那家‘富隆’公司,我已经查到了,除了我们,它还给其他三家海鲜餐厅长期供货,其中两家,法人都是李国强。”
“李国强?”季晓鸥睡意全消,一骨碌坐了起来,“果然跟‘小美人’有关系!”
“是的。”
“那富隆的老板,能不能想办法让我跟他见一面?”
“他每天上午都在海鲜市场附近的广东茶楼吃早餐。”
“好,我明儿去会会他。”
“富隆”公司的老板陈富隆,是一个五十多岁的中年男人,脸上最显眼的标志是上唇两撇鼠须一样的小胡子。季晓鸥越过几张桌子的人头,一眼就锁定了他。她径直走过去,拉开椅子坐在他对面。陈富隆正低着头专心对付一只鸡爪子,察觉对面多出一人,他愠怒地抬起头,准备看看是谁这么不识时务,竟敢打扰他神圣不可侵犯的早餐时间,但进入视野的却是一名穿戴时尚的妙龄女郎,他脸上恼怒的表情戏剧化地转换成满面春风。
“哟,介姐姐面熟啊,找我嘛事儿?”
季晓鸥看着他笑笑:“陈叔,咱都这么熟了,您就甭假装见外了。您是谁,我清楚得很,我是谁,估计您心里也门儿清。”
陈富隆放下筷子,拿餐巾纸抹抹嘴擦擦手,又“呸”一声对着烟灰缸啐出一口食物的残渣,这才一仰头,眯起眼睛打量着季晓鸥:“‘三分之一’的新当家,果然厉害!说吧,季大小姐,一大早找我什么事?”
季晓鸥将视线偏移了十厘米,以免目光不小心落在那一口黄白相间的残渣上,但她把脸上的笑意依然维持在最佳的状态:“我找您什么事儿,您心里恐怕比我还明白,咱就别浪费时间说那些废话了。”
陈富隆向后一仰身子,靠在椅背上,然后朝上摊开两只手,向季晓鸥做了个邀请的姿势:“那么您请,我这儿听着。”
季晓鸥果真不和他废话,直入主题:“陈叔,我找您就一个目的,我想弄明白,‘富隆’和‘三分之一’合作也有三四年了,一直还算愉快,即使偶尔发生点儿小摩擦,比如您供应的海鲜比我们要求的差一个等级,‘三分之一’也会按时结账,从未拖欠过货款,这回不过是谨哥遇到点儿麻烦,我们自己人又不争气,但也只是延迟付款三个月。据我了解,和您合作的其他饭店,有拖欠您货款超过两年的,您也忍了。所以我想知道,到底是什么原因,让您去法院起诉‘三分之一’?”
“什么原因?”陈富隆冷笑一声,“欠债还钱,天经地义。你要是现在还了我,我现在就跟你去法院撤诉。”
“陈叔,您在这行,也有十几年了,从一条小渔船做到这么大,挺不容易的吧?我相信您要真是特别计较的人,也到不了今天。‘三分之一’如今再不济,那也曾是这里数一数二的海鲜餐厅。先甭说哪天它东山再起生意重新好起来,您会丢了一个优质大客户,就说塘沽这地方,餐厅多,供应海鲜的公司也多,谁能保证一辈子没个三灾六难走背运的时候,您就不怕其他家看着‘三分之一’的遭遇寒了心,以后再不敢与您合作?”
陈富隆两撇小胡子翘了起来,他笑道:“季小姐,你口才了得,可是人情世故差点儿。就你刚才说的,我已经在这行干了十几年了,什么能做什么不能做,心里明白得很,不用你提醒我。”
季晓鸥被抢白,可是并没有感觉尴尬,相反,她脸上的表情极其诚恳:“是啊,我知道您是明白人,所以才特别想弄清楚,您要告‘三分之一’,是不是有什么特别的苦衷?也想请您告诉我,我要怎么做,您才可以撤诉?”
陈富隆忽地站起身:“我今天还有别的事,对不起了。”
季晓鸥情急之下也站了起来,一把拉住他的衣袖:“陈叔!”
陈富隆拂了两下,没挣开她的手,只能苦笑一下说:“季小姐,看年纪你也就比我闺女大一点儿,跟家找一安分工作不好吗?非要抛头露面做餐饮?我告诉你啊,有句话怎么说的,人在江湖身不由己。这事没得商量,除非你把货款立刻补上,不然我没办法也没理由撤诉,在这地头上我不能只和你们一家合作,明白不?”
他一把推开季晓鸥,力气大得让她踉跄后退了好几步,然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季晓鸥望着他的背影,将他最后一句话反复咀嚼了几遍,完了狠狠撇下嘴,“没理由?行,我来给你找理由。”
“三分之一”最近一段时间的生意虽然不好,每天的流水连鼎盛期的三成都不到,但因为每天晚上都可分到前一日的收入,员工情绪还算稳定,而日常事务店经理和楼面经理都可应付。除“富隆”之外的几家海鲜供应商,经她一一拜访,晓之以理动之以情,都答应照常供应,并且破例给她三个月的延迟付款期限。几件大事敲定,将店面整个巡视一遍之后,眼见一切还算正常,季晓鸥决定还是赶回北京优先处理富隆公司欠款的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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