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方姓陈,四十出头的模样,一身职业装工整,客客气气地,“不好意思,手头有点儿工作没交代完,让你们久等了。”
江棠棠不在意,“没事,我们也刚来。”
相机的大致使用状况之前在微信上已经沟通过,她拿到实物细致检查一番,校准测光。
八十年代的半自动胶片机,外部品相和机械装置都没什么大问题,只是这个型号存世量不算少,他们店里就有一台现货,真要收购也给不出太高价钱。但她注意到,这台相机的镜头光圈刻度是错位的。
手工制造的胶片机出现这样的“意外”就跟错版邮票一样,反而变成物以奇为贵,收藏价值也随之提高。
这位陈先生显然是个外行,完全没有提及这一点,在江棠棠主动提出多加钱给他的时候还颇为诧异。
“这台相机是我爸买的,他去年中风,两只手不听使唤拍不了了,就让我转手出去,让有这爱好的人能继续用。你要不说我还不知道有这么一回事。”
物品一旦有了前世有了寄望,就容易衍生出生命感。程陆用食指暗戳一下她后背,生怕她一个瞎感动又给人提价。
江棠棠递给他一个“我有分寸”的眼神,对人道:“就当交个朋友,您或者您朋友要是有兴趣空闲可以去我们店里看看。”
瞧这小姑娘年纪轻轻为人倒自有一套态度,陈先生挺欣赏,笑说正巧有熟人玩儿胶片,改天介绍去他们店里。
交易完毕往外走上一小段,程陆开始叨叨。
“棠棠,舅舅跟你声明这店有我一半股份啊,下次给人加钱前必须经过我同意。”九月中旬的正午日光还是晃眼,他拉着江棠棠往廊檐下的阴影里走,顺便把他那副风骚摇曳的大墨镜架鼻梁上,“你看你交一个朋友把咱俩半个月盒饭钱交出去了。”
“程陆,就你这鼠目寸光用不着这么大的镜片遮,做好口碑才有细水长流。”江棠棠也把挂在T恤上的墨镜摘下来戴上,毫不在意。
程陆重点一转,“你刚刚是不是叫我全名了?没规矩,叫舅舅!”
江棠棠乐的,偏反其道而行之,“程陆程陆程陆,小陆子,程大傻!”
两人年纪相仿,舅舅也不端长辈架子,顶多虚张声个势,江棠棠从小就不怕他。
“嘿!我说你……”他佯装生气,刚起个调,忽见一辆别致的超跑从北门外的地下车库缓缓驶出。
深灰车身侧腰线流畅,修长的发动机舱配上弧度圆润的双尾灯,一派复古高雅。
程陆对车没有太多研究,不过男人的天性使然,看到这样难得一见的车型立马被吸住视线。
***
君禾今年的秋拍全球藏品征集历时两个多月终于收尾,谢申前两天刚从多伦多分公司回来,几乎一刻未歇地投入到后续工作计划当中。
这段时间拍卖行各个部门暂停一切非重点项目,专心投入到拍品图录制作以及各项审核环节。君禾在业内享有盛誉,春秋大拍是重中之重,谢总的严谨作风集团上下都有所耳闻,越是临近大拍的时间所有人越是把皮绷紧丝毫不敢懈怠。
今天是谢老爷子谢知行的八十大寿,谢申才给自己空出半天时间回谢家夏园给老爷子庆生。
大概是连日疲惫,从地下车库盘上来的时候右眼皮没来由地突突跳了两下。
没来由?
不存在的。
车刚开出来,就被人横向拦住。
秦緲一字肩明黄连衣裙轻薄笼身,细高跟蹬得生风荡起裙摆的小涟漪,走到谢申车门前,伸手去拉,没拉开。
她敲紧闭的车窗,里面的男人岿然不动,于是又将车门把赌气似地重拽了几下。正要出声喊时,车窗缓缓降下。
那张五官甚是到位的脸上毫无波澜,抬眸看她一眼,对她刚才无理的行为也没有表现出任何反应。
于是秦緲更气了。
就是这样,这人就是这样,比无印良品还性冷淡!
“我有话和你说。”
“说吧。”
“我上车还是你下车?”
谢申收回视线打了把方向盘,微仰靠上椅背,白色衬衣撑出胸前坚实的轮廓,伸手解开安全带。
一个拐角两条线,谢申在秦緲面前站定,江棠棠和程陆恰好隐在他们的视线盲区里。
只是刚才谢申倾身出车的时候,程陆把人看清了,“那是谢申?”
江棠棠没听清,“谁?”
“应该没看错,”程陆给了个肯定句,“谢申。”
江棠棠听过这个名字,自己站的这个君禾集团就是他家的产业,在这儿见着再正常不过。
“说起来他家老爷子和我爸还认识,小时候有一年咱俩还去过他们家的避暑园林过暑假呢。”程陆忽然想起这么一茬,“你忘了?”
江棠棠茫然摇头,“哪一年啊?”
“差不多你六七岁的时候吧,我那时候上小学三年级。”因为过完那个暑假,他有个特要好的同桌转学去了临市,所以对这个时间节点印象深刻。
时隔十几年,江棠棠这人忘性又大,别说六七岁,十六七岁的事情她都记不利索了,只感叹六度分离理论诚不我欺——世界上任何两个人通过平均六个人就能产生联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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