燕启道:“我是许过你首将之位,可我何曾教唆你去谋害陈昂?何曾让你暗杀中山王?”
萧廿眉锋微蹙,隐隐反应过来。
倘若偷袭中山王一事并非燕启主谋,而是董翰青自作主张,他是为了什么?
当年时局,中山王一死,北疆盘踞势力必定群起争伐,他是打着报仇的幌子,早日挑起战事,好让甘宁归军,也好更早成为万兵首将。
陈昂同萧廿对视一眼,也反应过来,看向董翰青的眼神骤然便冷了。
那颗保家卫国的心,在穷山恶水挣扎二十年后,一朝发现自己尚有手握权势的可能,便毫不犹疑地被欲望吞噬,即使会加剧不合时宜的战争,牵连千家万户乡民也在所不惜。
也不知道害了他的是燕启还是他自己。
陈昂心底升起一二分茫然,旋即被燕启的斥责声压了下去,听见董翰青恶狠狠吼道:“是,我就是受够了屈居人下,从前在你手底下做随行偏将,到甘宁这个无头无主的地方仍要低人一头,我的本事何曾再你们之下!”
“燕启,你少在这里五十步笑百步,当年中山军假意来救援,你同他们有没有苟且!死了的老中山王,可是你的嫡族叔!”他从胸腔中发出嗬嗬的笑声,转向萧廿,“他有没有告诉过你,你们父子俩,不,祖孙三代,都是掺着蛮族血统的杂种!在这里装什么忠贞义骨,哈哈哈哈!”
这人真是疯了。
燕启气得脸色发紫,一股业火从心底蹿腾而出,几乎想一脚将其踹飞在地,却牵动了浑身伤口,眼前一黑,不得不停下来,陈昂扶住他,面色忽而狰狞,上前一步:“
所以,你当初奉燕兄之命前往陇南接小姐,一开始就没安好心,是不是!”
他一把揪住董翰青的衣领,“残兵退出之际小姐不知所踪,同你有没有关系!”
一直安静站在旁边冷眼旁观的萧廿眼中突然翻腾而起噬杀的血色。
董翰青现下的确不像个正常人,如今旧事重提,绝望和不甘,仇恨和缱绻,和着其他复杂情绪从眸子里一起释放出来,嘴角咧着诡异的弧度,竟然就这么承认了:“对,是我趁你不在,趁着乱把她推下山坡的。”
陈昂突然暴起,怒吼一声,一记铁拳打在他面上,董翰青被他抓着的衣领刺啦一声裂了,整个人向地上歪倒,咳嗽两声,和着血吐出两颗牙。
他趴在地上,魔怔似的低笑:“下着那么大的雪,后头全是追兵,谁都没注意到,那坡子那么高,她都没反应过来怎么回事就摔在雪窝子里了,噗的一下,埋成个白坟包,还怀着身子,谁能想到她竟然能活下来?”
燕启勃然大怒:“笙儿先前是如何待你的?恩将仇报的混蛋!”
董翰青怪笑:“我负了谁的恩,又报了谁的仇?”
二十七年前,身受重伤的边兵董翰青被第一次上北疆的萧家兄妹所救,因赏其将才带回军中,后经萧笙举荐投入燕启麾下,四十年前,中山质子回藩,纵马踏死了一个边鄙山村的青年猎户。
“那人质害死了我大哥桃之夭夭,随行的杂种却留在了中原,他儿子还被我给碰上了,”董翰青当然不愿承认,他曾仰慕燕启这员大将,虽然知道长兄之死与他无关,但也是真心想拼得一个权势和前程,可随着战争的久悬而不决,加之对倾心之人的求之不得给了他一个报仇的歪理,让他钻进牛角尖,越来越偏执疯狂,发狠地大笑,“你们从骨子里的野蛮不负责任,对边民对女人都是如此,我怎么能准许大杂种让她再生下一个小杂种!”
“可那么大的雪,那么多追兵,她竟然偷来了一条命,还生下了你的小孽种,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她和你们一样祸害遗千年,是个不知廉耻,未婚先孕的小娼妇!”
可萧笙死后,仇恨伴随着情爱一同消弭,他长久埋在心底对权势的渴求再次生根发芽,很快占据他整个心神。
还是权势比人情靠得住一些,管能把它给自己的人是谁呢?
可现在也全部破灭了。
董翰青半疯半癫竭嘶底里,还没吼完,肚子上剧烈一疼,痛苦地蜷起了身子,燕启那发恨一脚险些没把他的肠子跺出来,董翰青抽着凉气,嘴唇哆嗦,半死不活,说不出话来,可就是这么一个半疯,所说的“同中山苟且”“不负责任”“不知廉耻未婚先孕”这些恶毒言语,却像一把刀子,将三人挨个捅了一遍。
对着一个半疯,对质清明是别想了,陈昂心痛惊怒犹疑不定,看向一旁摇摇欲坠的燕启,萧廿额角鼓动,手背上暴起根根分明的青筋,竟出乎意料的没有发作,说出来的话却悚目惊心,他红着眼睛,摸了摸黑豹油光水滑的皮毛:“小黑你瞧,不论中原还是番邦,哪里都有升米恩斗米仇和恨屋及乌的怪物,人兽妖鬼其实无甚分别,去,撕了他。”
房中瞬间被惨叫兽吼和浓重的血腥充斥,萧廿无视那块飞到自己脚边的残肢,转身而出。
燕启心头一跳,因为方才那一脚,腿上才愈合的伤口又崩裂开,他踉跄着追到门口,山路上哪里还有萧廿的影子。
山路漫长崎岖,往外便是嶙峋峭壁,人竟然凭空不见了。
燕启惶然叫了声崇儿,被陈昂拉住,他脸上肌肉僵硬,唇角艰难抽动,才道:“你和中山,究竟怎么回事?有没有因为它,牵连到小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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