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路上的坑洼一绊,陈昂打了个跌,险险稳住,还没来得及喘口气,随身挂着的罗盘却掉了下去,正好磕在露出一角的石头上,铜针直接断了,陈昂低骂了一句,恶狠狠道:“你给老子闭嘴。”
可身上真的没声音之后,心弦又忽的绷紧了,双腿陷在雪地里太久,早已没了知觉,他忍住齿关颤抖,喘息着道:“阿崇,舅舅光棍一个,怎么着都行,你不能出事,你爹和元歌都盼着你回去呢,你想想他们两个,想想你爹和元歌…听见没有?”
萧廿被雪粒覆盖住的眼睫蓦地一抖,努力睁了睁,已经散开的瞳光往眸中聚拢而去。
远远地,他依稀听见一声禽鸟的啁啁长鸣,从上空滑过。
罗盘坏了,饕风虐雪暗昏的山里极易迷失方向,陈昂的体力和精神也几近支撑到了极限,不敢轻易往前走了。
天很快就会黑下来,到时候更难出山,可萧廿还不知能不能撑过这一夜。
哪怕附近有个山洞也好,也风雪这样大,什么洞口都被弥合了。
陈昂咬牙,将背上的人往上托了托,拼力往前走了几步,膝盖突然一软,跪倒在地,萧廿也被摔了出去,仰面倒在地上。
他恢复了一丝清醒,紧紧盯住了天上来回盘旋带着一点红的一方黑影,脑子里抓住了一个念头,不能死,更不能带累着舅舅一起死。
风雪肆虐,被干扰视线是很正常的事,他们身上的将服又是和山石一样的颜色,山鹰夜里看不清东西,倘若天边最后一分暮光消失,夜幕降临之后,便真的只能坐以待毙了。
萧廿闭了闭目,沈元歌的音容笑貌顿时从脑海里跑出来,他默念了句什么,从腰间拔出短刀,朝自己的手腕划下去。
鲜血喷涌而出,瞬间将身侧雪地染红了一片。
天上响起一声惊空遏云的鹰唳。
. . .
白露在山口心焦地来回徘徊:“夜风怎么还不回来,天黑之后就真的找不到人了。”、
沈元歌站在旁侧,始终保持着望向天上的姿势,一动不动,直到漫天大雪中远远飞来一道乌翼,眼睫方颤了一下,一两颗冰晶掉下来,挂在脸颊上。
“来了。”她道。
墨风在半空盘旋两圈,长啸两声,又朝山中飞了回去,不过速度慢了很多,一对兵甲从她身边飞速略过,消失在山口前,白露跟上去之前,回首看了沈元歌一眼,眸色有点复杂——似乎在疑惑她的冷漠。
不过她很快就顾不上了,循着墨风飞过去的方向追进了山。
山外只剩了寒风凛冽的呼啸声,沈元歌孤零零站在雪地里,突然蹙起双眉,紧紧握住心口前那片衣襟,闭着眼睛大口喘息,良久,缓缓地蹲了下去。
. . .
萧廿倒在山路上,左臂上的伤口满是冰渣,已经冻住了,身侧淌了一片的血,彻底失去意识前,双目中闯进一片火把的光,他撑起眼帘,最后瞧了眼带兵冲到自己身边的人,迷迷糊糊唤了句:“父亲。”
第74章
燕启扶住他的动作重重滞住。
下一刻他红着双目抬起头,哑着嗓子吼道:“快来人,把担轿抬过来!”
是夜城关灯火通明。
军医和兵士屋里屋外的跑,染红的细布一堆堆往外拿,里头混着带血的铁甲,触目惊心,沈元歌不方便进去,背靠在窗前,房间很小,同萧廿的床头只隔了一层窗户纸,耳中全是甲片从他脊背的皮肉里挑出来在扔进碗里的声音,逼的人想要发疯。
她只是垂着眼帘,一言不发,掩在袖中的手却重重攥了起来,指甲深深嵌进掌心里,给陈昂诊完脉的白露从隔壁出来,看了她一眼,走上前唤道:“元歌。”
沈元歌抬起头,脸上看起来一分波澜也无,看到她,脊背离开窗棂:“舅舅如何了?”
白露道:“腿上冻伤很严重,掉了一根脚趾,没有其他外伤,受寒脱力以至昏厥,不过好好将养,总是能养过来的。”
沈元歌松口气,点了点头。
白露微微蹙眉:“你不问问燕崇?他的伤可比陈将军的重多了!”
沈元歌眸底一震,靠墙的手暗暗扶住及腰窗台,错开了眼。
“元歌,你怎么回事?”白露瞧着她,“从前我很佩服你的冷静,长门被围那么大的事你也是临危不乱的,可这次燕崇伤的生死不明,你连眼睛都不红一下么?你是冷静,还是冷…”她一顿,将血字咽了下去。
沈元歌手心疼,道:“我还要照顾他的。万一…”她一向柔和的嗓音里突然出现一丝皲裂,“万一哭的准了怎么办呢。”
她掀起眼帘,又迅速垂下去,牵动了下唇角,笑得比哭还难看。
白露是有什么说什么的性子,看到沈元歌这个模样,才知道她是在害怕,身形一顿,上前握了握沈元歌的手,触感冰凉:“会好的。”
沈元歌点头,心里却成了一团乱麻。
虽然现在看来,萧廿提前几年便将皇帝拉下马,上京封将,可倘若他熬不过这次…
倘若他死了。
沈元歌闭了闭目,把萧廿带离前世轨迹的人,是她。
天旋地转的。
吱呀一声,简陋的房门被推开,军医出来道:“将军身上的伤都包扎好了,姑娘进去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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