吕骥眼睛还大睁着,因为疼痛蜷成一团,口中漫出乌血,裴骁面露厌恶地站起身,拉开内殿房门,唤李元入内:“吕大人惊悉圣上伤情,伤悲忧虑过度,竟猝亡于殿中,东宫感喟,赏家眷白银千两,送其归乡厚葬,太尉职务,暂交内阁和兵部分而代理。”
第二日消息传出,朝野无不震动。
兼有宗族作证,吕骥猝亡当日,距离李元传递圣体欠安的消息不过数个时辰,且当日太子曾召吕骥入宫面圣,的确是说不出什么,也只有这么过去了,可没过两天,宫中又传出消息,长渊白露再次施诊之后,钻研出了妙法,可保证陛下圣体无虞,假以时日便可醒转,众臣欣慰之余,对吕骥又是一番感叹。
燕崇知晓此事时,并没有多意外,只在无人时曾对张桓道:“此案涉及皇上,太尉下面又牵着兵部和御林,在皇上还未醒时彻查,必会掀起一场腥风血雨,所以即便知道吕骥犯的是诛九族的大罪,也不能深究,不然只会引得朝廷动荡,太子是为全局考虑,不过未曾循私做保,直接处置了他,也算给上下君臣一个交代了。”
可裴骁将其大半职权都转交内阁,给他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感觉。
白露已然断定,裴肃至少三个月才能醒来,国不可一日无君,裴骁开始代圣上朝,并着手处理太尉死后留下的空缺。
直到朝廷新派的官员来到北军营,燕崇终于看清了不对劲的地方在哪里。
面前人一身绛朱官袍,头上簪着通天冠,下颔垂有三绺须,大袖恨不得耷拉到腰上,胸前一团麒麟花里胡哨,丝毫不觉得自己不文不武怪里怪气,手里还摇着一把羽毛扇恨不得冒充诸葛亮,不用他张嘴,燕崇一眼就看了个明了,这人铁定没闻过硝烟味,是块不知道从哪拎出来的大头巾。
燕崇眉锋微蹙,把文官分派到军营来,裴骁是对武将忌惮到了何种地步,现在便要推行以文制武?
且他上朝时尚不知此事,下午这人便到了营中,毫无疑问,还是先拿城西北军营开的刀。
燕崇向来不大着意于朝中人情世故,尚不知此人姓甚名谁。
来人文绉绉道:“老夫姓侯,名秉,字昆航,兖州山阳人也。”
燕崇还没应声,便听身后嗤地一声,却是张杨忍不住笑了出来,余光瞥见燕崇,忙收敛了神色,按捺着道:“敢问侯大人贵庚?”
听侯秉道四十有五,张杨:“才四十来岁就自称老夫…”
燕崇唇角也动了动,又听见张桓训他弟弟:“无礼,人苏东坡三十多岁就聊发少年狂了,你置喙什么?”
张杨:“…是是是。”你年纪大你说什么都对。
燕崇懒怠管那哥俩,冲来人简单抱拳:“燕崇。”他扬手向侯秉打了个姿势,“请。”
北军营乃帝京兵防主力,不管有没有私人恩怨,裴骁意欲改制,要说服众人,此处自然首当其冲,只是首将燕崇还沉得住气,军中将士却已经对文官入帐多有不满,侯秉于军务诸事是个实心儿的门外汉,为人又老派迂腐,吃喝住行穷讲究,一件事来回好几趟处置不利索,在雷厉风行的一众丘八们看来尤其不能忍,终于在一件小事上爆发了。
第89章
原不过是为着一顿午膳。
这日给侯秉做饭的伙夫染了风寒,不好入厨,侯秉的午饭便换了个小兵给他端上去,刚把食盘放到他面前,那厢便道:“位置摆反了,饭食在左,汤羹在右,带骨肉放在净肉以左,没有净肉,也该稍往外摆些…”
全军营的人都知道侯秉事儿多,不然也不会单挑出个厨子来伺候他,小兵低着头听他说完,将食盘转过来,重新摆好,竹箸递上去,侯秉啧一声道:“首尾还是反的。”
小兵耐着性子把竹箸掉个头。
侯秉舀了勺汤入口,皱了皱眉,道:“方才教你规矩,耽搁了功夫,汤只有五分烫了,再给本官盛一碗来。”
小兵额角青筋跳了两跳,将汤碗接过来,重新跑一趟又给他换了一碗。
一碗汤端回来,这位大人终于肯动筷了,不想才入口,不知嚼到什么,眉头又是一皱,就着手绢吐出半口饭:“这怎么还有沙子,米都没淘净,岂能入锅?”
小兵不耐地嘟囔:“军中人多,一顿饭耗几百斤米,时间紧着,谁能那么细致?”
侯秉也不乐意了,将筷子一放,肃穆道:“你是如何跟本官说话的?夫子有言,‘食不厌精,脍不厌细’,这顿饭如此粗糙…”“你到底吃不吃?”小兵终于按捺不住,粗着嗓子来了这么一句。
侯秉睁大眼,手指着他:“你…”小兵端起食盘转身就往外走:“不吃拉倒,有那闲工夫自己做去,我们可没空听你在这儿叨叨。”
“放肆,你是哪个营里的?你给我站住!”侯秉气地拍桌子,小兵头也不回,侯秉喝道,“来人,把他给本官押回来!”
外面有两个守门的兵士,早听见了房中侯秉的一番说教,见小兵出来,实在不想管这事,摆摆手让他快走,转脸却见侯秉自己迈了出来,横加训斥:“尔等身为守兵,竟也对长官的命令不理不睬,还有没有半分尊卑之心?”
他这一开口,势必又引经据典地扯出一番宏论,三个兵士挪不动地儿,险些没被他的口水给淹了,附近兵士听见动静,免不得过来瞧瞧,其中有个百夫长看不下去,道:“大人稍安勿躁,一顿饭食罢了,卑职差人到城中给您重新买一份如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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