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们走吧,我帮不了你们。”声音里满是虚弱和疲惫。
不论是病重的外祖母,在朝堂上死的不明不白的弟弟,还是有心利用她的甄家,抑或她自己,她这一生,原本就谁都帮不了。
可知她这辈子本为“帮扶”而活。
沈元歌自嘲地苦笑了一下,拔下发间凤钗,掷在地上。
叮铃当啷的首饰撞击声响起,钗环簪珥接续掉落,砸在裙边,宫人见状,彻底绝了望,相携奔逃而去,殿中空空,身上钗饰褪尽,变得十分轻松时,她脑海中突然闪过了一个久远到模糊,浑身是血的人影。
当年入京途中被她随口解围的那个少年,是她此生唯一帮到过的人了吧。
是了,原来她也是曾经帮到过别人的。
沈元歌方才惊觉,少的可怜而卑微的一段过往,却成了自己解脱前最后的一点念想,也不知是可悲还是可幸。
她将长发垂散到耳后,解开四寸宽的大带,将厚重宫装从身上剥了下来,弃在一边,从内殿中拿出她来时系的鹤绒披风,走了出去。
叛军入京,皇帝退走,她是后宫之首,怎会被轻易放过,宁愿自行解脱,也不要被俘后收紧折辱。
只是临行前,她还想看看外面的天。
然后,把自己交付到外面的地上。
不要在这里了,再也不要待在这里——
沈元歌长发披委,一身裹素,登上了宫墙。
高墙数十丈,她一步一阶的往上走,视野逐渐变得开阔,待踏上最高的一层台阶,苍茫尘野和湛湛天云在眼前尽数铺开,沈元歌抬眼望去,死沼般的眉目中现出温柔的留恋之色,缓缓舒出了一口气。
已经有十年,没有这样完整地呼吸过一次了。
舅父处心积虑安排她替自己女儿嫁给年近半百的老皇帝,入宫前一日舅母紧紧攥着她的手,极力告诫,甄家不得圣意,多被猜疑,无异于大厦将倾,岌岌可危,后宫前朝一荣俱荣,一损俱损,以后缮国公府就全靠你了。
全靠你了。
她和弟弟丧母失怙,被外祖母做主接进京城,在娘舅家住了一年有余,从此屈恩于甄家,为了这四个字,强迫自己戴上金制的枷,搭尽余生,一朝兵败城破,不论是她真心想保护的人还是真心想利用她的人,全数湮灭。
到今天,真真正正成了家破人亡,了无牵挂。
她多想重来一次,把外人的安排全部撕碎了碾烂了踩在脚下,让她和她珍重的人真正为自己活一遭。
宫外偌大的空地上扬尘卷卷,叛军兵临城下,欢呼吼声将沈元歌的思绪拉回,她放眼望去,定了一定。
“投降——”“就擒——”他们振臂齐呼,响声震天,沈元歌感觉脚下的宫墙都在微微颤抖。
兵马鳞栉中,一面玄色大旗高高伫立,戎旃上硕大的“萧”字随风鼓动,旌旗下一个年轻男子手执长.枪坐于马上,身姿英挺,亦望向这边,与她遥遥对视。
距离太过高远以至于看不大清样貌,只见他扬起手,身后的将士便都偃了声音,须臾,他身形一凛,竟撂下兵器,翻身下马,大步朝宫门方向走了过来,望见沈元歌登上堞垛,全身肌肉似乎紧绷,喊了一声:“喂!你——”
那抹纤弱粹白从高空中急速坠下,轰的一声,天地寂静。
鲜血里逶迤了一地的长发。
不过片刻,白衣红血前响起一阵因疾跑变得促乱的喘息,战靴来不及收住,在血迹边缘堪堪落定,沾了几点温热的殷红。
第2章
暮光逐渐收敛,院子里白幡还未撤去,又起了些深秋朦胧的雾气,沈元歌坐在石阶上,肩膀抵着廊柱,已经待了很长时间。
沈兆麟从门后绕出,凝视着她的背影,良久,才出声唤道:“姐姐?”
沈元歌回过头,冲他微微一笑。
父亲七期刚过,足有月半,他姐姐一直以泪洗面,每天就只靠几口白粥撑着,原本玉娇粉脂的面孔迅速消瘦虚弱了下去,裹在孝服里日夜守灵,不眠不休,也不同人说话,着实让人揪心,原怪不得她,谁能想到平日里身强体健的大人,不过循例进京述职一趟,便染上痢疾,没能救的过来?
娘亲去的早,父亲也未有续弦,不过养着两个姨娘,如今他撒手西去,撇下姐弟二人,教人如何受的住。
沈兆麟十四岁年纪,哭了几日,见姐姐伤心,撑着不在她跟前掉泪,现下见她露出笑意,想是宽慰自己,当下鼻头泛酸,慌忙揉了揉,上前挨着她坐下:“天冷,快些进去吧。”
沈元歌眼睛还有些发肿,比之先前却已安宁不少,她握了握沈兆麟的手,温声道:“姐姐没事,你放心。”
沈兆麟微怔,旋即接口:“那我陪姐姐坐着。”
她如今这个模样,实在说不清让人放心还是不放心。
昨天给父亲做法事,沈元歌哀恸太过,哭昏在灵前,睡了大半日,晚上才逐渐醒转,说来也怪,她刚醒时,神思恍惚,盯着他看了好久才认出是谁似的,忽的眼泪盈眶,抱着他又哭又笑,许多时方平复下去,可哭过这一场后,先前的极度悲恸便成了收敛的哀伤,很快沉静下来,也不再流眼泪了。
众人惴惴时,她反而振作起精神,给两个姨娘分派了银粮田地,让人安排去处,又遣散了多出来的丫鬟小厮,将乱成一团的府中一一打点了起来,老管家嬷嬷们观察许久,终于确定她是一夜间长大了,才宽下心来。
52书库推荐浏览: 茶茶里 穿越重生言情 甜宠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