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老爷抬眼皮看二虎娘一眼,又垂下去把玩自己手中玉戒,“让他自己说。”
苏卷冰默了一瞬,实话实说:“千字文。”
苏老爷闻言眉头一跳。他似是不可置信,又问一遍,“读的哪一本?”
苏卷冰才不管二虎娘在旁怎么扯他衣袖怎么暗示,依旧实话实说,“千字文。”
苏老爷气极,“若我没有记错,你今年都十五了!别人在你这个年龄状元、三元都拿下来了,你却告诉我说,你还在读千字文?”
“我苏家哪里会有你这样没出息的子孙?!”苏老爷连连摆手,“给我退下去,别再来跟前碍眼了。”
苏卷冰无所谓,耸耸肩走出去。二虎娘告声退,追上他,将他拽到隐蔽处,急声道,“你这孩子,怎么不知道虚着应呢?”
苏卷冰道:“反正他们回来最多几日就走,以后天长地阔,也不一定见得了面。”
二虎娘道:“哎唷你这孩子,你可知你娘为了你……”她倏忽住了嘴。苏卷冰起疑,追问道:“娘她又做了什么?”
二虎娘嚅嚅半晌,还是告诉他:“夫人知道老爷今晨到,从昨晚就去五里亭那儿等着,夜里天凉,她身子又弱……”
苏卷冰一把抓住她:“然后呢?”
“夫人没碰见老爷,但是遇上了老爷的心腹,夫人她…跪地请求那人在老爷面前劝言,好让少爷你能早日入苏家族谱,也能进家庙里去祭祖。”
“你说什么?”苏卷冰颤抖着唇,说不清是屈辱还是愤怒的情绪在胸中翻腾。
良久后,他咧嘴慢慢笑起来,唇角的讽刺意味明显。是他高估了他娘,他娘就是从小婢女出身的丫鬟,远离了主家十余年,却还是没忘掉那一身卑骨。
他忽然狂吼一声:“我才不在乎!”
二虎娘吓一跳,不知道他是在说上族谱入家庙一事,还是其他的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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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母的打算始终没有实现。
苏老爷对他这个庶子上族谱入家庙的事情一直未应,眼看着苏家这群人又要回京,而下次再来白水不知又是几年之后,苏母担忧自己身子拖不到那样久,这天夜里还下着暴雨,她瞒着苏卷冰,拖着病体就往书房去请见苏老爷。
苏老爷是个大忙人,只听许管家回禀说外头一个丫鬟跪在雨中,似是有所求。苏老爷心中正不豫,听见管家这样说,只当真是一个丫鬟的事情。他想这丫鬟的事情再大也大不到哪里去,故而苏老爷摆手,让人将那个丫鬟拉出去,并嘱咐下人们不要再去扰他。
于是苏母跪在雨天里,房内灯盏亮着,偶尔在窗纸上投出人影。那个人影隐隐约约,但她仍然一眼看出是谁。明明是十几年前的事情,明明是个心慌意乱的大夜,但她依然记得清楚。可这清楚此时却让她心碎,她想见的那个人一直就在屋中,只是不见她。
许管家冷漠的站在廊檐下,看她最后支撑不住,晕倒过去。过了很久,许管家才招来人,将她扛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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苏卷冰知道这事情的时候,他娘已经药石无医,躺在床上仅剩一气了。请来的大夫连声叹气,只说不能救,让他们赶紧准备后事。
二虎娘听得在旁垂泪,直喊“作孽”。
他反而异常平静,紧紧攥住娘的手,一声不吭。二虎娘哭着说,“夫人在这儿受罪,却不知道那一行人今晚启程,没心没肺回京去了。”
他娘迷迷糊糊的,听见“回京”二字却还有反应,眼中亮了一亮。
苏卷冰上前,问道,“娘,您想什么?”
“他…他…”他娘小声咕哝,苏卷冰要双耳贴近她唇才听清楚,“见他,再见他一面,让他许…”
苏卷冰愤懑不平,都这个时候了!还记着那个人!
可是他没有丝毫迟疑,松开他娘的手,转身跑进雨里。
雨丝打进他眼中,模糊了视线,他努力睁大眼,看清脚下路往去路去。他在心中小声说,“我会让他回来!”
“等我,等我带他来见你!”
屋中他娘眼中光亮慢慢暗了,可是嘴中仍然嘟哝着话语。二虎娘含泪贴近去听,只听到虚弱的,坚定的,“冰儿回京,回去,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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因京中传来急报,苏老爷一行人趁夜坐着马车,乘雨而行。苏卷冰跑出去时,他们已离开一个时辰了,原本单凭他脚力是追不上的,幸而上天眷顾,雨中行车缓慢,苏家一行人又急急忙忙,慌乱间马车轱辘陷进了泥坑里。
苏卷冰不要命的跑了大半夜,终于追上了苏家人。
此时天色阴沉,风呼啸着过林间,有雨狂肆的下。许伯撑伞于旁,苏老爷立在马车之上,让众仆役押着一个可疑的人来见他。
“是你?”苏老爷看清他面貌,还记得他,“你追车至此,是为何事?”
“扑通”一声,苏卷冰跪在泥地之上,一躬及地,“请您暂时回程,见一个人。”
“何人?”
苏卷冰抬起头,“我娘。”
苏老爷一怔,不由在脑中回想那个女子的相貌,可惜时间太久,他已经记不清她的模样了。甚至,他若这次未回白水,他都忘记了自己在祖地还留了一个妾室和一个庶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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