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到内室传来脚步声,临夏下意识地直了直腰,迎上前去:“殿下,圣人……”
“圣人还未醒,”摄政王淡淡回答,“明日太医还会再过来,好生照顾圣人。”说罢,他便举步离开。明明是平常的语调,也明明就是那个人,可临夏觉得,摄政王似乎有些不一样。
他仿佛笼罩在莫测的雾气中,却又并不是往日那般的深不可测,而像是一颗锋芒毕露的星,缓缓下坠,缓缓下坠……最终跌入了黯淡的灰烬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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十月十二日,明旨下发,宣告了“门阀之乱”中所有涉事乱党最后的判决。这似乎是这场震惊天下的变乱即将结束的讯号,可次日朝会上,一封奏疏将朝局又一次掀上了险恶的浪潮。
领侍御史陈奇参劾摄政王萧煜豢养私兵、私造甲戈兵器,其不臣之心昭然若揭,罪大恶极。以这封奏疏为开端,弹章像雪片一般飞向皇帝的御案,除了最为严重的谋反之嫌,有参萧煜党同伐异的,有参萧煜中饱私囊的,甚至还有参他纵奴行凶的。
摄政王一系的朝臣被打了一个措手不及,偏偏萧煜称病不朝,众人一时没了主心骨,应对得毫无章法。瑶姬不得不出言道:“摄政王乃是此次平乱中的大功臣,若是不教他自辩,岂不是寒了功臣的心?今日摄政王既称病,此事便待他病愈后再议。”
此言一出,朝臣们便都知道皇帝是要回护摄政王,底下的刑部尚书向明初忍不住松了口气,一下朝,连忙命人给摄政王府送信:“快去告诉殿下,世家要参他!”处置完之后,又对着御史大夫抱怨,“那个陈奇是怎么回事,世家要对殿下动手,你竟不知?!”
御史大夫也是火冒三丈,陈奇是他的手下,虽然因为出身世家,一向和他不对付,可今日他事先没有得到任何消息,实在是打他的脸。好不容易熬到日落,两人匆匆忙忙往摄政王府赶,到了那里,已有几个朝中高官过来了。
几人神色晦暗,王府长史站在一旁赔笑,见向明初来了,他还未开口,内中一侍郎道:“殿下不肯见我们。”
向明初一愣,长史趁机上前:“殿下吩咐了,事情殿下已尽知,诸位不必慌乱,也不必做任何事,静观其变就是。”
听了这话,几人都以为摄政王早已有后续布置,虽然满腹狐疑,还是各自打道回府。只是事态的发展却教他们愈发不解,虽然皇帝将事情压了下来,可朝中对摄政王的攻讦一日比一日激烈。除了世家,连勋贵都掺和了进来。
在此之前,由于世家势大,勋贵们为了与其抗衡,向来都与摄政王合作无间。可随着世家因为“门阀之乱”元气大伤,这股平衡被打破,世家们害怕一向强硬的摄政王对其赶尽杀绝,于是联合勋贵,转而将矛头对准了摄政王。
今日是朋友,明日或许就是敌人,朝局瞬息万变,波诡云谲,虽有皇帝明显的偏袒,可瑶姬毕竟尚未亲政,她已感觉自己快要扛不住了。
“门阀之乱”让世家无可避免地露出了衰败之相,也让他们如同惊弓之鸟,再不能容忍一个对世家态度强硬的摄政王存在。所以他们甚至搬出了谋反的罪名,数年前沈祁下狱的那一幕俨然重现,而谋反比通敌叛国还要严重!
甚至连张靖安都在单独奏对时委婉地劝过瑶姬:“朝局不稳,非社稷之福,圣人该知道,有舍才有得。”只有舍弃一个摄政王,才能安世家之心,安朝臣之心。
瑶姬却不肯:“什么东西该舍,朕自知之,不必卿来置喙。”
她这般表现,朝臣们自然愈发不满,原本因着瑶姬支持萧煜推行试策之法,她的声望就有所损伤,此时人心惶惶,一时之间,她的境地越加艰难了。更让她心急如焚的是,她派去王府的内监每次报回的答复都一样:“殿下病中谢客,谁也不见。”
“你问他,”她终于一把摔了桌上的笔,“是不是连我也不见?!”
萧煜到底没有做到这样决绝的地步,就在次日,已有半个月闭门不出的摄政王入了宫。从王府一直到禁城的路上,不知有多少双眼睛注视着他。萧煜丝毫也没有大病初愈的模样,瑶姬也心知肚明,那不过是他的借口罢了。
此时业已入秋,太极宫外阔大的广场上,秋风打着旋儿卷起枯叶,秋日的阳光透过窗棂在金砖地上拉出长长的影子,他迎着那光走进来,面目像是看不清,瑶姬定一定神,又是一如寻常的眉眼。似乎方才那稍纵即逝的疏离遥远只是她的错觉,可没来由的,冰冷从指尖朝上蔓延。
她原本有一肚子的话要说,问他究竟为什么不入朝自辩,告诉他这些日子她一直都在等他,她什么都知道了,那些过往的旧事,那些惨痛的回忆,她不知道他的答复是什么,但不管他怎么想,要怎么做,她相信他,也永远不会收回那个请求。
但她什么也说不出来了,定定地看着萧煜舞拜行礼,礼毕,却依旧跪伏于地。
她明白了,那冰冷顺着四肢流进血管,竟似将她一颗心脏冻得坚硬。
“臣有罪,今日特入宫请罪。”
良久,瑶姬听到自己艰涩地说:“何罪。”
“谋反。”
角落里,正在奋笔疾书的起居注官闻言微微一顿,惊疑不定地抬头,不知究竟该不该落下这一笔。而皇帝开口说话了,她像是在笑,那笑却如同悲声:“好,好……谋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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