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从外面回到家的时候正巧看见了汝阳侯府的车子驶离小巷,前面骑马的人是贺兰永,车里坐的不是太夫人蓝氏就是“她”,听说汝阳侯太夫人除了礼佛之外极少出门,应该是她吧。
“她”来这儿做什么?
对比程言的收入和处境,程夫人的穿戴和气度实际上是有些“超纲”的,比如她手腕子上的串珠,上面最显眼的三个佛头是上等的和田羊脂玉的,搭配的佛珠是上等蜜蜡,两品以上大员的夫人,手上都未见得有这样的东西。再比如今天桌上的菜,材料虽不名贵,摆盘却颇有讲究,大小盘子餐具自成一套,该盛鱼的绝不盛鸡,该盛素菜的绝不盛荤,就是两口人吃饭,也要各设一个公筷,吃菜用公筷夹到食碟里。
至于食不言寝不语,已经算是末等的规矩了,程言已经习惯了这种生活,与母亲一道吃完了饭,婆子上了茶,又将桌上的碗盘悄无声息的撤下了,程夫人才开始讲话,“我听人说,你有几天未曾递折子了?”
“嗯。”程言应道。
“往日我就说你言多必失,现如今你已经有了名头,大可不必再四处得罪人。今年年底外放的官员要回京述职,皇上要放一批京官出去历练。”
“母亲希望儿子出京?”
“御史言官是耍嘴皮子的地方,是士人立威扬名的地方,不是做实事的地方,我儿应有鸿鹄之志,外放几年做出实绩来。”程夫人给程言规划的是一条青云路,听她的语气,好像外放的事儿,只要程言点头了,就十拿九稳了一般。
“儿子听母亲的安排。”外放?他想到了那些嘲讽他只知道耍嘴皮子,不懂实务的言论。
“还有一件事。”程夫人嘴角上挑,露出一抹意味深长的笑来,“汝阳侯将外宅安排在了咱们这一条巷子里。”
“哦。”程言知道这事儿,他打算参奏来着,他替那个风光霁月的女子鸣不平,她做错了什么?要被自己的丈夫连番打脸?她明明是那么明媚的女子,若是他……定会放在心尖上宠爱。
“汝阳侯夫人来了,把外宅里的女人接回了家。”程夫人继续说道,“原来京里的人误会了她,她实在是个大度贤良的女子,年初的时候闹腾成那样,是因为汝阳侯私通的是她从小照片到大的庶妹,踩了她的底线吧。她也是个苦命人,生来莫做女儿身,百年苦乐由他人。”程夫人心有所感,脸上露出一份悲悯来。
她的悲悯不像是寻常妇人的悲悯,像是神像高高在上,垂目瞧着世人,嘴角弯成合适的弧度,怜悯,看透,仿佛能掌握你的一生。
程言知道她这种笑的意味,他心里觉得有些焦躁,站起了身,“我还要回去读书。”
“去吧。”程夫人放他走了,她自然不是随意提起汝阳侯夫人的,知子莫如母,儿子与她几次见面皆有些失态,完美的皮相出现裂纹,程言……她还以为这孩子少生了那根筋,全然不懂什么是慕少艾。可惜思慕的对象错了。
看完通政司的密折,周昱拿起朱笔批了三个字“知道了”,就将密折放进已经批阅过的那一堆。
无人知道看完密折之后,他心里起了多大的惊涛骇浪,夏小雨,在他心里一直是鲜活美貌单纯甚至有点傻,傻也是福啊。只要像他这样从懂事开始就无一日不多思多虑勾心斗角的人才明白,只有父爱母宠兄弟姐妹和谐的人家,养出来的孩子才有资格“傻”。
新婚之夜被冷落三天回门的时候立时告状了;妹妹守寡多年,婆家败落,处境困难写信入京求救,明明自己处境艰难还是把妹妹接了回来;正因为这样单纯热烈的性子,在受到丈夫和妹妹的双重背叛时才会反应那么激烈吧。
周昱闭上了眼,眼前依旧是中秋那一晚,她喝醉了酒,桃腮绯红,美目微眯,任性的拿出我要上去摘月亮的气势说我要上去摘葡萄……
这样的女人学会使计谋了,成了姨娘的妹妹整天作妖借着怀孕不肯老实侍奉正妻,她就借着“怀相不好”的理由把庶妹钉在了床上,从扬州买回来四名瘦马,又从教坊赎回来一个官奴,假借着暗门子把人引荐给了贺兰永。
唉……
她终究是“不傻”了。
周昱眼神黯了黯,这世上又少了一个“傻子”多了一个“聪明人”。
周昱叹了口气。
通政司的第二份折子是关于那个人的,周昱敲了敲桌子,依旧是三个字的评语,“知道了”。
“京中女子多贤良啊。”拨了拨佛香,挑亮了佛灯,无欢没了弹琴的兴致,没有人比他更了解这些“贤良”的女人有多虚伪了。
明面上优雅大度,实际上满手血腥,为保住自己的地位无所不用其极,对弱者凶狠,对强者俯首帖耳,一旦地位稳了掌控了权势,又会疯狂报复。
他的那些“信徒”,哪个不是一边念佛一边杀人呢。
呵呵呵,这不关他的事,出家人不贪财越多越好,他是个俗得不能再俗的俗人,所谋划是发扬佛法,谋万世之名,将踞佛寺建成京中第一大寺,筹措到足够的钱,扬帆远渡到西方佛国……
汝阳侯府,想到这四个字的时候,他抄经的手抖了一下,多写了一个点,他直接将整张贝叶纸团成一团,扔进了废纸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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