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
很奇怪,他们总是在该悲伤的时候突然平静下来,好像一场再普通不过的告别。
“清儿,为什么这次生辰想到这儿来?”
“你就要走了,我想让母亲看看你,”她侧头看他,他立在她身边,一如初见时的骄傲挺拔,立如芝兰玉树,“我十二岁那年生辰的前一夜梦见母亲,她让我生辰的时候到这儿来,她说想见见我。然后我们便特意到寒山寺为她做了场法事,当时,我也站在这儿,凭栏远眺,我相信她能看到我,今天她见着你,也会很开心吧。”
沈望山却已经震惊地几乎说不出一个字。
五年前,寒山寺,东边高耸的钟楼,夜幕下孤独萧条的背影。
他不得不佩服命运的出其不意,可其实在漫长的五年里不止一次露出马脚,而他却居然毫无察觉。
“远舟?”
他方从震惊中回过神,像往常一样拍拍她的头,语气依旧温和,“照顾好自己。”
杜若清却觉得,此刻他看着她的眼神有铺天盖地地动容,那是她从未见过的情绪在他的眼底翻滚汹涌。
“其实,我还记得你说我不温柔、通达、恭俭,也不够心思精微,通透明智。”
“这么记仇?”男子声音里有浅浅笑意。
“嗯,”女子轻轻哼了一声,装出生气的样子,“所以后来赌气把那些书悄悄都看完了。”
“哦?那我怎么没发现,你有比之前更温柔、通达、恭俭了?”男子故意逗她。
“可能是我领悟能力低下,至今还是得不到你所说的精髓,”女子沮丧地说,“本来想让你记住我端庄柔美温良的样子,现在想来,果然还是有难度。”
“你现在这样就很好,清儿。”
男子伸手,月亮不知道什么就已经悄悄升起来,高高的洒下凉凉的夜色,他想摸摸她的脸,月光下,她的脸颊像是染上静谧的光泽,她眉眼低垂,唇角弯弯,细密的睫毛轻颤,美得不似凡间的人,他的手伸到半空顿了顿,又转而拍拍她的头。
第二天他便启程回京,城门口挤满了送行拜别的官员,与来时的萧条早已不同。
沈望山和杜珗拜别,依旧以学生之礼。
拜别所有人,他像是寻找什么,回头往来的方向深深的望了一眼。
只是一眼,便不再回头地踏出城门。
阿青在身边轻轻地说,“公子,杜小姐还没来,你不再等一等吗。”
“她不会来的。”
他记得昨晚他们告别的时候,她说,“回首向来萧瑟处,归去,也无风雨也无晴。远舟,保重。明天你走,我不会去送你,现在,就当是告别了。希望明早我醒来的时候,你已经过了沨江。”
“公子,或许沈小姐只是赌气,她那么喜欢你,你再等一等,说不定她就来了。”
“她不会赌气,如果是清儿,她说不会来送,就是不会来送。”
就像是她说她不会跟他回京,就是不会回,再喜欢也不能改变。
何况,他也那么喜欢她,还是会毫不回头地离开。
杜珗和谢清的故事,不会发生在他们身上。
一别或许经年,或许永远不会再见。
☆、08
杜珗从城门送了沈望山回府,在清风水榭见到杜若清,正自己跟自己下棋。
杜珗静静地看着女儿,五年间,她从十二岁爱撒娇耍赖的少女长成十七岁亭亭的样子,几乎全是沈望山的影子。而今天,他离开,她的脸上却找不出丝毫悲伤难过的表情,一直以来他看着他们相处,近乎冷眼旁观,他不是不喜欢沈望山,他只是一眼就望到了他们两个的结局。
“爹爹,你回来啦。”杜若清的脸上没有刻意堆起的欢笑,也没有强行掩饰的悲伤,平静得一如往昔。
杜珗在她对面坐下,沉默地看着她。
“其实我知道,我与远舟,爹爹并不欢喜,不是他不好,是他再好,都不是清儿的福气。”她抬头笑了笑,看着杜珗,笑容里突然多了一丝了然的智慧与沧桑。
“清儿,你或许知道他曾求学于国子监,曾先后任博士、司业,后因太子被刺案被贬黜。可你不知道,他的父亲是当朝太师沈叙,母亲汝宁公主曾是神宗最为宠爱的女儿。”杜珗顿了顿,看着她,“所以你明白了?”
“原来是这样,我的确不知。不过爹爹,你错了,”杜若清脸上确实有一瞬露出惊诧的神色,却只是一闪而过,她的脸上又恢复如水般的平静,却有苍白“远舟他迟早会离开,从他随便写下苏轼那句‘竹杖芒鞋轻胜马,谁怕,一蓑烟雨任平生的时候’,我就知道了。这跟他的父亲和母亲从来就没有什么关系,只要她还是沈望山,只要他心里还有那些可笑的兼济天下的念头,他就绝不会呆在这独善其身。”
杜珗被她这些话怔住,他看着自己不过十七岁的女儿,看着她用仿佛通透洞明一切的眼神看着自己,说出“都不是清儿的福气”这样的话,看着她说“他会离开,我一直都知道”,觉得几乎心疼到无法抑制了,“沈望山究竟有什么,能让你丢掉所有的骄傲。”
52书库推荐浏览: 乔树十五岁